夕阳斗不过地球自转的规律，只得黯然退场，缓缓地落到地平线之外。
先前嚣张的小吏们，此时也如同犯了错的小孩，乖乖地被一群“师长们”压去衙门。
柳仲珺跟着陆谦在最后押尾，仿佛是两位幼稚园的老师。
……
这种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但偏偏小吏们非常服从，没有任何异议，就好像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一样。
只是，当问起拆建令的具体情况时，他们都好似约好了一般，齐齐不发声。
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不过，这并非当下她脑袋里一直回旋着的问题。
此时此刻，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陆谦是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为何这么碰巧遇到。
但还是——
算了。
即使她的注意力不在前方，她也能够感受到那里数十双眼睛，数十双耳朵，正在隔着空气关注着这里。
其中八卦味十足。
应当是因为陆谦之前说的那句：“我是她的……私人镖师。”所引发的罢。
柳仲珺揉了揉太阳穴，想用漫长的沉默来度过谷阳大街至县府衙门的路程。
然而这沉默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被陆谦打破了。
“我在武学的师弟。”他指了指前面押着小吏们的“师长们”，解释道。
柳仲珺：“啊？”
就这几句话功夫，前面便有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往这里打量了一眼。
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和柳仲珺一般年纪。
此时却押着年龄是他们几倍的小吏们——到底谁是官谁是民？
她看得都觉得荒诞。
而陆谦现在哪像是白日在书院里的三好学生？再联想到他胳膊上的线条……活生生的一位校霸！
这阵势，这举动……太夸张了！
一点也不像陆谦那种老狐狸性格的人，会做出的事情。
施孟夏和施娘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最终，柳仲珺还是没有按捺住内心的好奇，问道：“武学的学弟？”
“嗯。”他说，“就在谷阳大街旁边，县里的武学。”
“所以，你每日都会去练武？真是……”
“奇怪吗？”
柳仲珺点了点头。
这下她大体了解了陆谦衣衫中隐藏的肌肉线条，以及膀臂处的淤青为何而来——这和前几日从小胖儿了解到的情报相似。
但关键问题是，她还是没有弄懂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县里的武学中。
白天在南山书院学习算科和经文，日落后又要去武学。难道他准备文举和武举并行吗？时间从哪里挤出来？
而且在这样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这难道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不过，柳仲珺知道这涉及到隐私，并非自己应该问的问题。
她正准备扯开话题，就见先前为首的那位小吏谄媚地走了过来。
“陆公子……”
陆谦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柳小姐……”
他转移了目标。
柳仲珺诧异地看向那位小吏。细品他熟练的谄媚的笑容，才看出来原来这位小吏不缺乏与官家公子相处的经历。
难怪，当他知道从公子这块无从下手的时候，便当机立断曲线救国，对公子身边的人吹耳旁风。
“柳小姐……”那小吏见柳仲珺并没有太冷漠，当下定了定心，道，“都怪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和您的朋友……”
柳仲珺摆手。
陆谦不想理他，她也没有任何理睬他的意愿。
只是，她没有想到，正当小吏准备作罢认命的时候，陆谦突然却开了口。
“知道错了？”他问道。
“知道，知道……”那小吏见计谋生效，心中一喜。
“当真？”
“当真，陆公子……”
“哪里错了？”
“小的在执行命令之时，不该在与民冲突……”他说到这里抬头瞟了一眼陆公子的表情，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后，心念一转，不急不忙地改口道，“当然，小的更加错误的是，罪该万死不应当打扰到柳小姐……”
说完，他见陆公子脸色好转，接着又谄媚地奉承了几句。
心里却念道，我道陆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没想到也是如县丞蒋家、赵家的公子一般的纨绔！原来这般阵势，当真不过是为了哄柳小姐开心而已。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放下三分紧张，因为这样的情况他最熟悉不过，也知道该怎样处理。
柳仲珺在一旁看着，渐渐领会了陆谦的意思。
嘴角悄悄勾起，她非常配合地没有出声，装作一副爱慕虚荣的样子。
默默地却在观赏着陆谦的表演——以及小吏拙劣的自以为是的配合表演。
“陆公子……”废了好几寸口舌，终于把陆公子哄高兴了。那小吏沾沾自喜，觉得是自己乘胜追击的时刻了，“陆公子……你看这衙门……”
“这一趟是免不了的。”他道。
柳仲珺配合地“哼”了一声。
“啊，当然，当然。”小吏直点头，他从陆公子的话中体会到了他明明想要放他，但在心上人面前拉不下面子的情绪，当下也配合道，“打扰到柳小姐，我该当惩罚……该死，该死……”
他说着假打了自己两巴掌，然后又偷瞄了一下陆公子。
果然，他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满意的情绪，心中剩余的七分紧张也渐渐消失了。
确认了自己在衙门的未来有保障后，他做出了一个非常机智的选择，那就是滚回了之前应当被关押的队伍里，继续乖巧地跟着一群小屁孩往县府衙门走。
虽然肚子里一片憋屈，但还是……小吏不与官家公子斗啊！
走了约莫一分钟，他不经意间悄悄地回头。
“……”
竟然发现了陆公子与柳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注重礼节地，头凑到了一起！
这是要……
他目瞪口呆。
纨绔啊，纨绔。
见证了这一幕，他忍不住感叹这位公子之风流，更感叹自己之明智和聪慧。
一炷香的时间，关押小队走到了县府衙门。
这位小吏在经过路口的时候，对着路边的一位衣着官服的人悄悄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无碍。
那官人微微点头，而后迅速没入黄昏之中。
非常巧妙而愚蠢地错过了数十米外，陆谦嘴角勾起的一道微妙的笑容。
比狐狸还狡黠。
*
不过，这道狡黠笑容仅仅持续了数秒，便从空气中迅速蒸发，然后遇冷凝固，液化为一种名为惊诧的表情。
因为他随后便听到了身侧的丫头，用一种基本无害地声音问道：
“这是……美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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