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滨城，暑气渐消，安静了快两个月的校园，重新热闹起来。
两个月暑假养野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收不住，连带着学校贴吧也热闹非凡，都在说高一那个叫张慧仪的女生。
因为长得文静乖巧，中考成绩年级前十，从入学就是话题人物。最开始都还只是在高一，慢慢的，高二高三的也开始注意到这个贴吧里的“二中校花”，于是往高一下面跑的人一波又一波。
高二三班。
周五下午，马上要放假了，一个个的心蠢蠢欲动。
数学老师在讲昨天的练习题，前几排的学生边听老师讲边飞快订正着自己的作业。至于后面的，神游的神游，偷偷玩手机的玩手机。滨城这种小地方，不是实验班，尤其是三班这种普通班的尾巴，上课只要别影响想学习的同学，老师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教室，前面跟后面仿佛完全不在一个时空里。
中间大组最后一排，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额头抵在桌沿边，手放在桌面下，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是在玩手机。虽然头发扎得规矩，但是耳后隐约藏在头发里的一缕深蓝色的发丝，不仅不规矩，看起来还不太好惹。
陈米扬捧着手机打游戏打到关键时刻，手机界面不停地冒出消息提示，最后分心输了，气不打一出来，伸腿就踹了脚前桌的凳子腿。
消息提醒里这货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
沉迷群聊的何诚突然感觉到凳子一滑，吓了大跳，“咚”的一声，惊恐地扒拉住自己的桌子。这动静引得讲台上的老师递了个眼神过来，不过好在没有说什么。
何诚长舒一口气，把练习册立起来挡住脸，回头，无声地说：“扬哥，干啥？”
几乎所有认识陈米扬的人都管她叫扬哥。
陈米扬赏了何诚一个白眼，低头，飞快打字。
等何诚重新看班群的时候，最新一条就是陈米扬发的。
扬：【@何诚，屁话太多。】
不等何诚回应，底下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班虽然成绩年级垫底，但是同学之间关系都还不错，高二分班，一起从高一升上来的占了大半。看到陈米扬那句话，一个个无情嘲笑。
何诚完全没在意，反而乐呵呵地问，【扬哥，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高一看看？】
扬：【看什么？】
陈米扬没有往前翻聊天记录。
齐三石：【扬哥你不知道吗？】
何诚：【看校花啊！】
扬：【什么校花？】
齐三石：【？？？！！！】
何诚：【扬哥，你竟然不知道？！】
傅易：【[图片]】
是贴吧里某个贴的镇楼图。
何诚正兴致勃勃地准备把自己刚刚在群里已经说过一遍的小道消息再跟陈米扬说一遍，字才打几个，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声音很小，但何诚听得清楚。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这是在笑什么，群里有了新消息。
扬：【校花？就这？】
齐三石：【？？？？】
何诚正要吐槽她这轻蔑态度，结果看到她的下一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扬：【连赵墨筠都比不上。】
一口气删掉所有字，重新来。
何诚：【扬哥，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吱一声。】
扬：【还想挨踹？】
何诚：【别别别！】
何诚：【冷静，扬哥，冷静。】
群里随即一片寂静，突然就没有人说话了。
半晌，老好人傅易冒泡：【今天终于星期五了回家吃好的话说扬哥你不是一直不爽赵墨筠吗想吃炸鸡还有汉堡，待会儿谁一起去？】
看到这条消息，何诚不得不再次佩服傅易这搅混水的本事。
心里边嘀咕，边往窗户边看了眼。
靠窗最后一个位置空空如也。桌上放着刚刚发下来的一张数学卷子，歪歪斜斜地摆在那儿。
扬：【我眼睛还没有瞎。】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也没有下一句，不知道是在说赵墨筠的事，还是在指傅易那话，一个个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冷场了一会儿，有新人加入群聊。
林圆圆圆圆：【其实我也觉得赵墨筠好看呢。】
看到林圆这句话，何诚无语凝噎望天花板，他热场王的一世英名怕是今天要折在这儿了。
何诚：【@林圆圆圆圆好学生好好上课。】
林圆高一没有在二中读，这学期才转过来，加上又是个好好学生，所以关于赵墨筠的那些事知之甚少。
他们班大概在全年级老师眼里都是个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班。据说这是文理分科以来，这么多年二中第一次年级第一跟倒数第一在同一个班。不仅如此，全校打架最狠的跟全校翘课最多的也在这个班。
当然，倒数第一跟翘课最多的，是同一个人。
陈米扬打架，但基本不主动惹事。因为讲义气，脾气虽说一般般，人缘却逆天的好。
而赵墨筠就是另一个路子，脾气也没说有多不好，但是放眼全校，没一个人跟她关系好的。这么频繁地翘课，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翘课，也不知道她翘课去了哪儿。
单说长相么，当初他们刚升高中的时候，赵墨筠掀起的阵仗比张慧仪大得多。只是一般女生对于这种事，基本都会有点不好意思，害羞什么的，显得更可爱。而到了赵墨筠这里，那就是让人下不来台的王者。得罪的人多了，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也就多了，又喜欢独来独往，堕胎小三这种都已经说得倦了，真真假假分不清也懒得分清。
就算在一个班，她也跟透明人差不多。所以看到陈米扬那句，连赵墨筠都比不上，大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
齐三石：【又翘了？】
何诚：【你是第一回见？】
齐三石：【待会儿老陈来又得问了。】
老陈全名陈正道，三班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
说赵墨筠跟透明人差不多，这个差就差在老陈身上。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放弃她了，甚至有时候老师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会少印一份卷子。有个两三回了，赵墨筠就从来不先拿卷子，有剩的就拿，没有也从来不说。
唯独只有老陈，赵墨筠成绩这么差，中考成绩也一般般。二中虽然是个吊车尾的重点高中，但是重点高中的线毕竟摆在哪儿，赵墨筠中考才考五百八十几，连六百都没有，比二中录取线高不了多少，还不说自从升高中就回回年级垫底的战绩。但是老陈却像盯什么似的盯着她，恨不得所有心思都花在她身上。要不是两个人长得差太多，怕是都要以为有什么血缘关系了。
何诚：【也不知道老陈在想啥。】
傅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何诚：【易儿子骂谁？】
傅易：【难不成你想天天被老陈盯着？爸爸有点欣慰。】
何诚：【滚。】
齐三石：【感谢赵墨筠，感谢扬哥，感谢展哥，都是分散火力的大佬。】
何诚：【@高展，班长，身为班长还是要多关心关心同学啊，别顾着自己嘛，一个人回回考第一有什么用，这么天天翘课，这倒数第一就钉在我们班了。】
看到何诚这句话，只在群里说过一句话的林圆小心翼翼看了眼旁边，被艾特的人正做笔记，根本不知道群里在说什么。
何诚这句话发出去半天没有回应。本来因为高展从火箭班来三班，搞得不少人在背后议论三班的事，何诚就不太爽，傅易岔开话题。
傅易：【幸好赵墨筠不打架，不然老陈怕是要疯了。】
齐三石：【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真的要是那样的话，咱们班是不是要雄霸二中了？】
何诚：【呵呵，得了吧，就赵墨筠那个样子，她要是会打架，我名字倒过来写！】
这句话刚发出去，何诚突然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感觉窗户都在跟着震，教室静了一瞬。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我还以为是教数学要被天打雷劈呢。”
全班哄堂大笑。
*
被说是一看就不会打架的赵墨筠，冷眼看着几个小混混落荒而逃，彻底不见人影之后才扔了手里的棍子，回头，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
“站得起来吗？”
就这么站着，没有打算靠近的意思。
蜷缩在墙角的人动了动，慢慢爬起来。
刚才只是扫到一眼，这会儿赵墨筠终于看清对方的样子，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可以用“漂亮”形容的男生。
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衬衣长裤，虽然看不到牌子，但是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衣服裤子上有泥有灰有血迹，显得格外扎眼。一如眼前这个人之于这片旧城区，格格不入。
没有心情八卦，赵墨筠把头上松掉的鸭舌帽往上一抬，重新戴好，转身把扔在角落的自己的书包捡起来。刚刚打架的时候，书包拉链被扯坏了，现在像只河马长着大大的嘴巴。赵墨筠从包里摸出一包湿巾递过去，“擦擦。”
等对方接过之后，她没再多说什么，顾自从书包里扯出校服外套，将书包胡乱绑住，顺手往后一甩，单肩背着。
回头，发现人越擦脸越花，他眼角破了条口子，脸上的黑乎乎的泥快蹭到伤口，赵墨筠盯着看了会儿，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把湿巾拿过来。
“闭眼。”说话干脆利落。
面前的人却因为她突然开口，下意识抬眼，不过到一半，像是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眼睑便轻轻阖上。
男生的睫毛长而直，细细密密的像一把小扇子，闭着眼睛的时候没有丝毫攻击性，但却让人移不开眼。
赵墨筠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将注意力拉回来。
昨天才买的湿巾用了个精光，赵墨筠有点肉疼。默默把用完的湿巾塞回包装袋里。要到街上才有垃圾桶。
“走吧。”赵墨筠说。
身边的人跟上，似乎完全没有想起地上那个刚才被打成那样也死死护在怀里的包。
赵墨筠觉得奇怪，还是提醒了一句，“你的包。”
对方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回头去捡自己的书包，一副可捡不捡的平淡表情。
赵墨筠愈发觉得奇怪。
她见过不少被要钱的人，不管有没有被打，没一个人像眼前这个人这么平静，丝毫没有飞来横祸的意外，要不是这惨兮兮的样子，都要让人怀疑是来故事挑事的了。
等人抱着书包到面前，赵墨筠眉轻皱，试探着开口，“不会说话？”
问完，赵墨筠半晌没有等到回答，见对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像是在看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觉得好笑。
“好看吗？一直盯着看。”赵墨筠问。
少年脸像是恍然回神，轻怔瞬间，而后脸微红地匆忙别开视线。
赵墨筠视线追过去，“问你话呢，不会说话，就点个头。”
躲开她的目光，“……我会。”
又说：“谢谢。”
除了声音有点小，但是口齿清晰，赵墨筠挑眉，“哦，原来不是小哑巴。”
她笑着说，对方似乎因为她的笑而有些窘迫。
“你知道怎么回家吗？”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巷子外面走。
“嗯。”身后的人回答。
“坐公交？我要去公交车站，可以带你过去。”
“好。”
这惜字如金的架势让赵墨筠不禁心里犯嘀咕，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的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后颈上。
头发都藏在黑色鸭舌帽里，身上穿着黑色T恤，衬得脖子又长又白。
快到巷子口，那目光才一路往下，落在绑住书包的校服外套上。
“我叫柳鹤熙。”
身后的人突然开口。
“嗯？”赵墨筠没有听清，下意识回头的瞬间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的名字，没听清但也没有追问，也不是会再有联系的关系，含糊应了声，“哦。”
也没有要自报家门的意思，两个人之间安静下来，只剩脚步声渐渐重合。
这种身后跟着人，还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步调的感觉，对向来习惯独来独往的赵墨筠来说陌生又怪异，不由加快脚步。
*
学校还没有放学，公交车站这会儿没什么没人。
赵墨筠站在路边往公交车来的地方看了眼，三辆公交车挤在一起摇摇晃晃准备靠站，她等的那辆在最后面。
赵墨筠从兜里摸出准备好坐车的硬币，忽然想起什么。
转身，没想到人就站在自己身后。过于近的距离让赵墨筠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赵墨筠：“…………”
问：“你有坐车的零钱吗？”
眼看最前面的公交车已经靠站，等不及他回答，赵墨筠把手里的零钱塞给他。
又补了句，“如果想去医院，坐16路，21路，下一站就是六医院。”
转身的刹那，身上衣服蓦地一紧。
宽大的T恤被扯开，“扑哧”一声，肩线崩开的时候，风从腰间灌上来。赵墨筠低头，一只擦破皮的手拽住了自己衣角。
一抬头，撞上一双满是紧张的眼。
柳鹤熙手足无措，显然没有想到会把人衣服扯坏，一时间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
周围有人看到这一幕直笑。
就这一会儿耽搁，最后面的那辆车见没有人上车，直接开走。
赵墨筠看了眼那二三十分钟才会出现一次的车屁股，还有周围看热闹的眼色，火气蹭蹭往上窜，而拉着自己衣服的人还没有打算撒手的意思。
“放。”赵墨筠憋着火，从齿缝挤出一个字。
面前的人手一抖，睁大了眼睛眼巴巴看着她，显得无辜又可怜，像刚出窝的奶猫崽。
意识到自己被人看得心软的瞬间，赵墨筠心情突然糟糕。
不由分说反手一把揪住人的衣领，往前一拽。
无视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里闪过错愕，冷声，“想死？”
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打在脸上，白衬衣下清瘦的身体蓦然僵直，乌黑柔顺的头发下，耳尖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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