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笼着血色。远方的天空上火焰的余烬如同暗夜中深红的眼,沉默无言地监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飘零的灰烬从天穹洒落,还未等落到地面上便会被黑暗吞噬,了无踪迹。魔族用灵力在玄墟的上空撑起了巨大的屏障。只有当天空上方巨大的陨石落下来时,那隐形的屏障才会闪过神秘的流光,为玄墟中的住民挡下这次攻击。
四方的魔飞光般地从那屏障上落下来。一个个神秘诡魅的纹章在半圆形的屏障上展开。
屏障中的灵力阵阵激荡,流光与纹章的光芒彼此辉映。
这样的光芒越发地多了。绚烂至极的辉光几乎要照亮一方天地。
御景拿着剑从屋里出来时,所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沉惜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御景回身时还是要靠着闪烁的光辉才能看清一瞬。
“……”黑暗中沉惜抬了抬下巴。她的唇微张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风从御景身后灌进屋里。那风并不冷冽,只是不可避免地带上隐隐的血腥味。沉惜无法判断那是从何处而来的气味。是不远处的魔宫,还是……御景的身上呢?
最先开口的人是御景。
“我会抽时间回来给你上药的。你在家里千万要谨慎。”御景说道。
沉惜说道:“玄墟对仙人并不排斥……我想,或许我也可以独自在外面行走。”
她习惯性地咬了咬唇。做出这样楚楚可怜的动作后,她才恍然想起,在这黑暗中,没有人能看穿她的故作坚强。
小景亦不是她需要曲意逢迎的对象。
“……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现在我身子已好多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在魔宫好好当值,不必挂念我。”
御景却不给她善解人意的机会,断然道:“黎明之前,我会回来。”
她说完,便关上了门离开了。
沉惜听不见她的脚步声,黑夜与白昼于此刻失明的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分别。可是此刻她却忽然觉得孤单了。
沉惜缓缓地站起身,无视身上的痛楚极力走到了桌旁。
她吃力地调动起身体里的灵力,“嚓——”,烛火亮了。
那也是御景从市集上淘来的小玩意。火光骤亮之时,烛焰便会化作莲花的形状,扑闪着唱起歌。
沉惜的手缓缓覆上眼上的绷带。
她笑了笑,将那隔绝光明之物利落地拽开。她很少有这样利落乃至于粗暴的举动。
御景随手放在小方几的镜子照出沉惜的模样。那是个脸上布满斑驳的疤痕,眼中泛着血色的女人。狰狞且狼狈。
“……”沉惜沉默着,手中聚拢起淡青色的灵力。灵力化作振翼之蝶,温柔地吻上了沉惜的伤口。
她被这群青色的蝴蝶簇拥着,不一会儿脸上的疤痕就变淡变浅。
镜中照出沉惜清艳的面容。
沉惜轻轻吹奏起骨笛,黑暗中的骨鸢们缓缓撑开双翼,原本温和无害的翅膀逐渐放大到两人高,裂出骇人的骨刺。
沉惜走到庭院之中,踏上了其中一只的背部。
*
“喂——小景,你怎么还愣在这里?”
“快快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哎呀别问了,来了你就知道了!”
“……”御景挣脱了那魔族的手,“你在前面带路就是,咱们边走边说。”
“也好也好!”那魔族许是起得急了忘记戴假发,头顶一片光亮。
原来是晚上魔宫的婢女突然见到一个神秘的黑影,那黑影手里拿着一柄短剑,正是芙婀城主献给魔尊之物。黑影的身手极佳,婢女敌他不过,故而拖着伤火速上报了魔尊。
魔尊震怒,连夜召此刻在玄墟中的几位城主进宫。就连还在路上的那几位也得讯,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
御景不解地问道:“那短剑是个什么来头?”
魔族道:“谁知道呢?兴许是什么难得的珍宝吧。”
这魔族对空间的领悟不深,每次跳跃的距离都在目光可至的范围之内。御景只用了个风身术,便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不落。
魔族一看便知这法术的来历。
他道:“你倒也不易,这么杂的东西都肯殷勤学。”
御景沉在黑暗中,笑道:“我天生不足,若是再不努力修习岂不是任人宰割?”
“是极是极。”这魔族听了御景的话,心中的焦虑稍稍缓和些许。
然后他便来了闲情,略带自得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那短剑是何物,不过大抵上却是清楚的。”
御景道:“愿闻其详。”
那魔族顶着后辈陈恳的目光,心中亦是微微一荡。
“你来得晚,或许不知。这些年魔族在尊上手里算是蒸蒸日上。而咱们的尊上不仅励精图治,却还放眼三界。此番他为这宝物如此大动干戈,想必是为了与进攻天界有关的事。”
“数千年前天界以剑尊神魂屠戮魔族。当时的三尊五君谁不是雄霸一方的英主?却被他们像猪狗一样地屠杀。凡我魔族,便没有不日夜思虑着如何杀上九重天,报当年之仇的。”
他说到此处,心中汹涌澎湃的感情难以自抑,双眸亮起璀璨的金色。
御景道:“原是如此,受教了。”
那魔族想起御景是黄泉堕魔,不由得又多提点几句:“我知道黄泉生灵大多没什么脾性,可你既成了魔便该站在魔族的立场上做事。万万不可做出背叛芙婀城主、背叛尊上的事。”
“仙人总是说我魔族茹毛饮血、残暴狠戾……可生于天地之间,谁人不是靠掠夺活下去的?”
那魔族还说了许多激愤之语。
御景仔仔细细地听着,听完了魔宫便也到了。
此时那魔族已将她当做了手足同胞。
御景心中却存着疑。她想不明白既然这魔族如此义愤填膺,那么他为何赶路时还是不紧不慢的。
两人领完任务,并肩走在魔宫的长廊上。
“……小姑娘,我可真是帮不了你了。”那魔族摸摸头,眼中满是怜悯。
他被分到了去魔宫之北的临水处搜查。而御景作为城主芙婀的新亲信,则是被专门安排去魔宫正殿听候差遣。
御景虽然不明白,却还是微笑着朝他挥手作别。
她从正殿左侧闪身进去,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双目圆睁的头颅被扔了出去。正殿传来隐隐的笑声。
御景不知道屏风外面发生了什么。有相熟的侍卫见到她眼前一亮,连忙走过来道:“小景,你来啦,快去吧。芙婀大人身边正缺人呢。”
御景背着剑,转过屏风,缓步站到芙婀的身后。
千姿百媚的城主大人目光斜斜地从她身上扫过。
“哟,来了。”
御景颔首致意。
她目光随意地往下一扫,便看见平日里一直跟随在芙婀身边的一个魔族此刻被绑着四肢,倒吊在大殿中央。
已经没有气息了。
这事很是奇怪。因为凡是魔族死后,它们的身躯都会化作金色的细砂,回归天地。
除非此人不是魔族。
御景瞳孔猛地一缩。
是了,如此深夜魔尊召唤众人来大殿的目的压根不是为了商讨什么制敌之策……这是一场鸿门宴。
身姿袅娜的婢女很快就端着酒壶来到了芙婀面前。
“芙婀大人。”那婢女盈盈一拜,在芙婀案几前的两个酒盏中倒满了酒液。
那是一种淡红色的液体。
御景先前曾见过别的城主和他们的近卫饮用这酒液。但凡不是魔族的,当场身上便燃起了火焰,非死不灭。
芙婀满面笑容地接过,染着蔻丹的手指轻柔地将那其中一盏推给了御景。
“喝。”她轻轻地说道。
魔族性情诡诈,或许芙婀早就存了杀害御景之意。
但——御景深知,还不是现在。
她微微笑了笑,将那淡红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芙婀满意地笑了笑,也将自己的那一盏痛快饮尽了。
两个女魔的举动无疑引起了在场别的魔族的注意。
玄墟城主举杯遥遥一敬,眯眼笑道:“无怪乎芙婀大人时时念着这小护卫,确实娇俏。”
这还是御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她颇有些新奇地打量着玄墟城主。
这是个马脸男人。白发金眸,头上一片荒芜。
他发觉御景也在看他,微笑着眨眨眼。
辣眼睛。
御景默默地转回目光,不再看了。
大殿中灯火煌煌。
可很快各处角落里便燃起火焰,那原本倒吊在大殿中的卧底于口鼻之中缓缓流出血来。源源不断的血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很快将大殿中央一大块的地毯都濡湿了。
地毯上的巨型眼睛图案显得越发妖异邪诡。
王座上的魔尊缓缓地睁开双眸。
“余兴节目就此结束。”
他露出嗜血的微笑。
一柄短剑漂浮在空中。
它比之先前御景见到时似乎要变长了一些。清越的剑鸣令御景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咳,她不是在自己夸自己。
御景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渴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短剑想要飞过来补全的某种心情。这让她更加确信,这短剑与她同出本源。
魔尊起身伸手握住短剑,信手挽了个在御景看来并不利落的剑花。
可这并不妨碍魔族们齐齐山呼,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
御景体会不了他们的激动。
只听魔尊道:“今日本尊召你们来此,只因那个计划终于到了最后一步。魔族千年之愿即将于本尊手中达成——为此,一切挡在魔族面前的障碍,本尊都会将它一一扫去。”
原来是开动员会啊。
御景想了想,就明白了。原来这魔尊还会些权术。
他先是借盗剑一事,将各路魔族骨干都聚集于魔宫之中,随即以雷霆一般的速度,迅速清扫了混迹在各城主身边的异族卧底。他趁着自身威信正盛之时,又说出这样一番煽动人心的话,这还不哄得魔族上下都死心塌地地卖命?
至少魔族很快就要进攻天界之事是跑不了了。
御景不觉得意外,反而生出些唏嘘之意。
她放空脑袋,很快就熬过了魔尊的训话。
芙婀讶异于她的熟练。
可这并不能改变魔尊指天画地之后还要将几位城主留下来进行高层议事。
御景识趣地走到了外面。
倒不是她不想听,只是这样的事好歹也算魔族的核心机密。芙婀虽然和沉惜有私仇,也许诺用魔族机密交换。可是这种涉及战事核心的议事是绝对不会容许御景参与的。
御景若是硬要去听,芙婀便敢当场站出来同魔尊及各大城主联手将她擒获。
……御景倒不是觉得这些人能擒住她。
只是这样的事太过徒劳无益罢了。
她抬眸看着魔界星火缭乱的天空。
极目远望。
遥远的天空中极快地闪过一个黑点。
御景心头一颤。
长风穿过魔宫华丽奢靡的楼阁,将她身上的味道和魔尊处死卧底时的血味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有陌生人的哀嚎此起彼伏地响着。它们终于毫无阻碍地传到了御景的耳中。
被火焰烤焦的身体发出令人作呕的肉香。
是魔族嗜血残忍、肆意妄为,还是仙神高高在上、不恤苍生?
远处的黑点极快地坠落了。
剑鸣声不绝于耳。
那是御景从魔宫之中盗出的短剑。它同魔尊手中的那一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不会带来那种心悸感。
御景瞳孔猛地一缩,迅速跳离原地。
魔尊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下一刻便从魔宫之中冲了出来。
巨大的力量裹挟着狂风,将御景的发吹得凌乱。
“抓到你了。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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