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还同从前一般, 星辰一半落在河中,一半散在天上。
御景伸手捞了一把, 放在手里搓了搓。星屑顺着她的指缝流泻下来。她的眼睛闪闪亮亮的。星辰一半在她的视线之中,一半在她的眼中。
绥英只能看到御景瘦削的背影。她孩子气地靠着云舟的一角, 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
绥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方才问御景:“您同沉惜神君如今是……”
天界关于御景和沉惜的流言已然传开。
有人说沉惜颇有手段,就连剑尊转世——那冷心冷情的剑仙之最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也有人说这不过是谣言, 剑尊其实是个女子, 早就发现了沉惜的口蜜腹剑。
可于绥英而言,他确确实实是见到了御景同沉惜依依惜别的样子。
那桃花穿得一身素净衣裳,纤腰远望时几乎都像是断了一般。她站在风中招手。御景也笑着挥手。
那是个极美的人, 可绥英却觉得惊恐。
从前和沉惜交好的神君们都是什么样的呢?乐神槐洲暂且不论。他神职闲散, 只占着一个上古□□头。天帝这些年对沉惜的格外看重却是有目共睹的。
众神不说,心里却是有些微词的。
最过分的当属战神湛都,直接断了双臂,只为讨美人一笑。可他遭了一败,仍旧是老老实实续了双臂, 去打魔族了。
换句话说……沉惜此人, 不斩无名之辈。
绥英算是水族年轻一代的英杰, 大小就听过当年御景的传说。御景于水族恩同再造,绥英小时听她的故事还要比听娲神补天更多一些。
绥英有些担忧。
跟沉惜这女人厮混是会变傻的呀, 小殿下!
御景不知道他的担忧,当个花神无比快乐。
*
然后御景便遇见了上一任花神。
辞玉依旧是一身绮丽衣裳。那是同沉惜全然不同的风流。渡口的灯悬在空中,散发出点点微光。
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将点点脂粉香味吹进御景鼻中。
御景没再想她的虾蟹, 那毕竟是不能下嘴之物,多想无益。
她从身姿袅娜的辞玉身边走过。
无源之风骤起——
几乎是刹那之间,御景的剑已经横在身前。
她极有分寸地把握着同辞玉之间的距离。
这在旁人看来仅仅只是自卫的动作,于御景而言已是将剑架在了敌人的脖子上。
辞玉愣了愣,折腰拜道:“小仙失礼了。”
御景这才看到她微微发红的眼角。
她不免柔和了声音,问:“你哪位?”
或许是觉得这样问话太过生硬,御景又道:“我是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绥英一个劲地给御景使眼色。
御景愣是没看懂。她安慰道:“咱们做神仙的本就要比别个艰难,可长生之路上,苦难与欢乐都是要比凡人多的。”
“你若是想不开了,还不若早早想个法子投胎去。”
绥英:这可真是相当恶毒的一番话了。
他苦着脸,觑着辞玉发愣的神情。他猜想辞玉是认得御景的。可御景向来万事不萦于心,哪里还记得有这样一位花神?
她怕还是出于好意,劝辞玉想开些呢。
天界的女仙,总是心思深重些。
绥英心里总觉得一般的仙人被逼到这个份上,总该爆发爆发,可辞玉愣过之后,唇角竟微微勾起,笑了。
她道:“神君所言极是。”
绥英疑心辞玉有着更大的阴谋。
御景也觉得她有些意思,双手互相插着袖子便问她:“我猜你这个样子……是受了情伤?”
辞玉默了半晌,轻轻侧过头去,道了一声“正是”。
御景于是请教她:“若是所爱心有两意……三意四意,该如何是好?”
辞玉不知道这剑尊转世是什么路子。她似乎天生就掐着人的恻隐之处,问话时并不令辞玉感到被冒犯。
她几乎是有些好笑地说:“这是凡人都知道的道理……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可急转直下,她又道:“只是心里断了,却还藕断丝连着。情面上总是有过不去的坎。”
御景瞅着她的模样,似乎又要哭了。
“唉唉唉——哭什么。”她掏出一块帕子,“过不去便过不去呗,你一不害人二不害己,放不放得下又有什么关系?”
辞玉几乎是想要叹息。
她可是既害了人,也害了己。
从前也有个刚飞升的小神仙劝她莫要自苦。那花仙生得标志,人也机灵练达。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谁见了不心生欢喜?辞玉日日将她带在身边,某一日去寻少亓时却撞见了他同一个宫娥调笑。
花仙道:“姐姐何必委屈自己?你容色过人,性情也好,哪里就要巴着他少亓过日子了?”
辞玉只是笑。
自那之后至今日,她再没哭过。
辞玉自然是钟情于少亓,却不止是爱他。她亦爱权利地位,她亦知——只有将这权利握于手中,她才能成为众花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辞玉做到了。
天帝心腹都在帮她运作,她轻而易举地便抢了那花仙原本唾手可得的神位。
初至天界的沉惜一身的刺,终究是掀不起水花来。辞玉早她好几千年升仙,沉浮这么多年,早就有了更深的领悟。
只是这些,都不必说与萍水相逢的御景知道了。
清风所化的辞玉,却是一身锦绣琳琅,即使是落魄时也缀着满头珠光,令人移不开眼。
御景看不见她的美丽,她道:“那你如今要去何方呢?”
这剑尊实在是没有上古大能转世的威风。她问话的声音很温和,有些像寻常女子好奇,也有些安抚的意味。
辞玉道:“我欲往战神处。”
绥英十分费解。这辞玉不是说对少亓死心塌地么?怎么如今被当做弃子之后,反而破罐子破摔,去傍那不解风情的湛都了?
御景却觉得辞玉很有趣。
她半是宽慰半是鼓励地拍了拍辞玉的肩膀,道:“那你加油,我们先走了。”
绥英急了。
河边躺着的虾蟹中有一个飞身而出,化作二八少女模样,接过了绥英手中的篙。绥英这才放心下了云舟,跟着御景一道。
那少女对辞玉道:“仙子,请。”
辞玉朝她笑了笑,提起裙裾上了云舟。
*
花仙们大多柔弱多情。
绥英虽然只是守天河的,但人也不差,自打他进了公署,许多花仙都朝他递来目光。
拂罗不在此列。
她眼光可高了。
槐洲神君保底,上不封顶。
拂罗脸上仍是一派天真烂漫神色。
她见了御景,惊喜且得意地说道:“神君,您来啦!”
说着,便将手边的公文呈与御景看。
“您看,您休沐的这段时日,小仙已将公文都批完啦!”
御景接过公文看了两眼,果然不错。
她赞赏道:“不愧是你,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拂罗嘿嘿一笑。她又低着头去做自己的工作,哼哧哼哧地更加卖力了。
绥英:……从前这拂罗仙子似乎是没有这么傻的。
御景同绥英拐进了内室。
御景不免问:“你今日一直跟着我作甚?绥英小将军——”
绥英的神情很是神秘。
御景顿了顿。
她换了个说法:“以你我关系,小将军若有要事不妨直说,大可不必扭扭捏捏。”
绥英于是说了一堆女色惑人之类的话。
外面拂罗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只见绥英同御景在里面叙了这么久的话,心里也颇为忐忑,于廊下来回踱了好几步。
御景道:“可我自己也是女人。你怎么指着我鼻子骂我呢?”
绥英语塞。
他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小殿下您性子纯良,到底与别个不同……”
沉惜暂且不论,这又是辞玉又是拂罗的……哪个是易相与之辈?他看御景也提到了什么三心二意的话题,想来她对沉惜的做派并非没有察觉。
绥英作为水族,是断然不能看到他们的小殿下被坏人哄骗的。
御景索性道:“你再不离开,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
沉惜的公务要比御景轻不少,她与剑仙们更多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也好——那些剑仙大多不解风情,男的不屑同她说话,女的更是要将鼻子翘到九重天去。
剑仙之间,更多的是以剑相交。
沉惜虽明面上是景剑之主,可那只是说得好听,谁不知道她只是个养护神剑的罢了?
沉惜并不觉得困扰。
剑仙傲气,她稍一示弱,脏活累活都推了出去。
倒是有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困惑——同样都是修剑的,怎地御景傲气全无,还常常臭不要脸?
这可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御景对此也有一番解释:“他们那是未曾开悟。真要我说,什么傲气傲骨,都是做不得真的东西。”
她又笑眯眯地说道:“强才是真的嘛。”
沉惜:……
她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又像是酝酿了许久一般,忽然提了一句:“陛下命我隔日往九重天去一趟,说是要看看景剑如何了。”
御景正支着脸颊欣赏沉惜的美貌。
沉惜将她这副陶醉模样尽收眼底。
沉惜问:“神君在看什么?”
御景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你去就是了。那小子不敢做什么的。”
“去吧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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