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止外出追捕欧念老板, 时晴则忙着为林念儿的摄影展做准备。
时晴玩摄影多年一直热衷于人物摄影,尤喜给明星模特拍摄穿着华裳美服的大片, 陡然遇见个爱将镜头对准普罗大众的林念儿,感觉眼界连同境界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林念儿不是科班出身,对镜头的运用却不逊色于行业内的大师。无论是构图、光影还是内涵,她镜头下的世界总能给人以深深震撼。
时晴还是第一次觉得原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瘠之地也可以这么有趣,放羊归来被羊蹄子踢了一脚屁股的小孩, 跟炸毛公鸡激情打架的毛头小子……
只是看着图片就能笑起来,鼻子里满是农村清新的泥土香,耳边有黄狗追逐的乱吠声。
但她一旦想要严肃起来,也可以迅速切换成悲天悯人的模式, 却从不使用高高在上的视角, 只是平静地用黑洞洞的镜头记录眼前的一切。
时晴将她作品看得越多, 就越觉得自惭形秽, 特别是知道她还做过一段时间战地记者, 奔跑在硝烟最前线的时候, 更觉得以往的自己是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小姑娘。
林念儿却谦虚极了,举重若轻地说:“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时晴对她那些往事好奇极了,撑着下巴问她:“看到那些炮火争斗甚至是杀戮, 你会觉得害怕吗?”
“工作起来的时候并不会觉得, 因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拍照上,一心只想要赶紧拍好照片发回编辑部,想抢在其他媒体之前搞个独家。”
“只有到了后来翻看照片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离那些危险有多近,一次助理帮我整理的时候甚至看到照片上一处掩体里有人把枪对准了我, 如果当时他一紧张扣下扳机,现在就没人跟你聊这些了。”
时晴笑了笑,说:“不知道现在说这个恰不恰当,听你这么一介绍我也想到处走走,比一直困在这个钢铁城市里好多了。”
“我年少无知的时候也跟你想得差不多。”林念儿跟她开玩笑:“后来发现还是呆在这样无聊的城市里最幸福,那些地方……有时候让人觉得很绝望。”
“不过更让人绝望的是,你最后会麻木。”
时晴不是很懂她的话,但能看出林念儿不太喜欢这样的话题,她于是立刻换了个方向跟她汇报摄影展的准备工作。
时晴:“我下午会去现场看那边的具体进展,你要不要也来先熟悉一下?”
林念儿:“好啊。”
时晴一吃过饭就坐车去了现场,前期的装修布展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自己绕着看了一圈,记下几个觉得需要商榷的点。
等着林念儿过来的时候,她拿了个扫把跟现场保洁一起打扫卫生,扫到一边靠门位置的时候,遇见个穿着休闲装的男士。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时晴看他面生,看打扮觉得他大概是这边装潢公司的项目经理之类。
男人却树桩似的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着,连眼尾一点余光都吝惜分给时晴,一副完全没听见她说什么的样子。
时晴只好再说了一遍,说:“先生,你脚底下踩了些泡沫,我想把它们给扫了,您能往旁边站一站吗?”
男人还是没反应。
“……”时晴只好认了,准备从他身边扫过去,地上恰好有个冒尖的挂住了笤帚,她用点力扯开时没能控制好力道,那扫帚直奔男人的小腿打过去。
时晴吓了一跳,赶紧说对不起,却看见扫帚扫开一片裤腿,那里面根本不是寻常人的腿,而是泛着冷光的金属。
她更加震惊到不行,几乎一屁股墩坐地上,同一时间,有钝钝的击打感自笤帚传到她手,明显跟碰到肉的感觉迥异……这个人装得是义肢?
男人终于不得不注意到她,涨红的脸上满是怒意:“你是故意的?”
时晴连笤帚都吓得扔了,连连摆手,说:“不不不,先生,你听我说,我真的是无心的,这里有个疙瘩,我想把它扫了……我不知道怎么就打中你了。”
时晴有点语无伦次,不停往对面男人腿上看,又担心又自责:“您有事吗,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我我我把电话给您吧,您之后要是有什么问——”
“你给我滚。”男人极不留情面地劈头盖脸骂下来,看见她脸的时候却怔了怔,随即冷冷哼了一哼:“你男朋友是魏承祎?”
时晴挑了挑眉,这人到底是谁啊,不仅能猜到她身份,还对一下就报出莫止原名。
她刚刚要回答,林念儿突然从门口进来,看到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脸色发青地拽过男人,说:“云峰?你怎么在这儿等我啊?”
她向着时晴尴尬一笑,一边把人往外拉扯,一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不给我打个电话……你刚刚没乱说话吧?”
男人火气仍旺:“你这么紧张干嘛?”
随着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消失。过了好一会儿,林念儿才又回来,满脸焦躁却还要挤出笑脸地问时晴:“刚刚没吓到你吧?”
时晴有点拿不稳她说得是具体哪件事,是她发现那男人有义肢还是他认识莫止这件事,含糊道:“没有,怎么会呢,是我做错事了嘛,不过……他是有点凶。”
“那人是谁啊,念儿姐?”
林念儿有几分尴尬,说:“他是我先生。其实他以前是很温和的一个人,是因为遭遇了一些意外,才会变得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时晴大致能够猜到两人关系,却还是在被告知后觉得有点小小意外。林念儿能跟莫止宋元朗他们做朋友,家境肯定超过一般人,而圈子的层次越高,孩子的择偶面则越窄。
林家能同意她嫁给一个四肢不健全的人吗?特别是在他对标的是莫止那样的男人时。
除非,这个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者,他和林念儿之间有着什么难以分割的纠葛。就从见第一面的糟糕感觉来看,时晴私心地将关注点转移到后一条。
时晴忍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能挡住自己的好奇心,问林念儿道:“念儿姐,姐夫是因为自己的腿的缘故吗?他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林念儿直直看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空洞,时晴立刻觉得后悔:“我随便问问的,你觉得为难就当我没问过。”
“没事。”林念儿搂上她肩,反过来安抚她情绪:“其实朋友们都知道这事,我也不止说过一次,讲给你听听也无妨的。我跟他之前是同事,他腿没出事之前,我们俩一起跑了很多地方做新闻,彼此之间非常熟悉也非常默契。”
“那天我们一起去采访一个市场,我想拍一些当地开始复苏人民重归宁静的照片,其实出发之前他警告过我,说这一地带仍旧有太多不安定因素,咱们需要谨慎研究过再决定是不是去。”
“我却觉得他只是过分忧虑,那个市场虽然是新建的,但非常繁华,当地人都会选择过去采购。我在电视里看到那里沾着泥土的土豆和颜色靓丽的菜椒,人们穿着颜色华丽的当地服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么松弛。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呢?”
林念儿眼里的光暗下来:“我没想到我刚去不久,有人开着车子冲进人群引爆了炸`弹,半条街都炸废了,千钧一发的时候,是他一把将我推了出去。等我哭着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地上,只有一条腿了。”
“虽然之后经过治疗,他身体没有大碍,还装上了很好的义肢,但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直到现在还是会梦见那天的事,在一片惊恐里醒过来。医生说他有PTSD,需要进行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
她娓娓道来,语言平实但充满画面感。
时晴眼前仿佛能看见满仓满谷的粮食,忙碌热闹的市集,可是顷刻间就被浓烟和大火弥漫,那个骄傲的男人躺倒在地上。
而这或许只是苦难的最开始,林念儿要如何带他脱离危险,如何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让他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活下来……最后又是如何跟他结婚承诺一生会彼此守护。
这其中的艰辛,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真正懂得。
林念儿继续说道:“我送他进了医院,去翻他钱包拿证件时才发现他一直把我照片放里面,应该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照片已经变得皱皱巴巴,边角卷了起来。我翻过那张照片,看到后面写了两个字‘吾爱’。”
“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喜欢我,天知道他是怎么一边跟我斗嘴一边每天悄悄看我照片的。他最危险的那几天,我一直都陪在他身边,他迷迷糊糊里喊得全是我的名字,后来醒过来看见我的第一眼,也是在问我有没有受伤。”
“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要跟他结婚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他起初真的好高兴啊。可等他脱离危险,我们真的要去领证的时候,他却又退缩了,拼命推我要我赶紧走,说不想拖累我,要我去找我前男友。”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停,快速瞟了一眼时晴。
时晴当成没发现她的异样,开玩笑似的问她:“是那时候还没分干净吗,所以姐夫才会突然就吃醋了?”
林念儿突然有些许慌张,她原本只是想跟时晴叙旧,却因为把话题铺展太开,反而露出许多破绽。她赶紧否认:“没有没有,分干净了,只是……”
只是分的时间还不够久吧。
那段时间她跟他吵得厉害,工作缘故,她常年都在外面东奔西跑,别说见面了,有时候甚至会连着一两个月不跟他联系。
没有情侣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太久,林念儿跟他也不例外。男人难免有点大男子主义,希望另一半能多顾家一点,偏偏她却向往自由独立,不肯为爱好退让一步。
两个人为数不多的见面都贡献给吵架,再次确定她不会改变主意改变工作后,两个人都极不理性地选择了分手。
可能人在脆弱的时候对温暖的怀抱总是特别向往吧,一边是咄咄逼人永远在问归期,一边是有相同理想携手进退,她与李云峰在那阵子走得比以往都近。
只是意外来得比感情要快,他们的关系只刚刚开了个头,就被这件事推快了进程。
时晴静静听着,定定看着她那双和自己太过相像的杏眼:“难怪他会拒绝你。你们那时候的感情还不够稳固,他应该是觉得你要跟他结婚只是在可怜他吧,男人可是宁可被摧折也不想要女人怜悯的。”
时晴虽然年轻,却有着同龄人的直率和成年人的剔透,她直直看过来的时候,总让林念儿觉得她有一种把一切看透的能力。
林念儿的狼狈显而易见,她立刻要结束这个话题:“你说错了,虽然我们的结合看起来更像是报恩,但我对他是真的有感情的。有些感情是烈火烹油,有些则是小火慢炖,我想我们是属于后一个。”
时晴连连点头:“对不起,念儿姐姐。”她轻轻抱了下她,由衷道:“你是个一个很好的女人,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我希望你永远不会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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