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小钱子叫过来。”弘晖指着前方约二十步远的露天地,小钱子正蹲在那里,巴巴地看着贡院。
贡院门口的戒严区域之外,就有那有门路的商家,给这儿搭了不少茶棚,坐了很多陪同考生过来的亲属或是书童。
因为茶卖得不便宜,更多的人不想费这钱。
是以露天地上,多是或蹲着,或自带小马扎的。
难为弘晖在这么些人里瞧见了小钱子。
“给大阿哥请安!”小钱子慌忙地整理完自己的衣服,因为蹲的时间长了,身子左右歪斜了两下才顺利跑到弘晖面前。
弘晖示意他不要紧张,“我就是顺便来瞧瞧。这是第几场了?”
小钱子稍微平缓了一下自己等待到焦灼的情绪,回答弘晖:“已经第三场了,昨儿半夜才进去点名,说是这一场可以提前到今儿中午就放牌出来。”
秋八月的,也算不上热了,但小钱子这是等得太过紧张着急,额头脖间都是汗迹。
弘晖看见了,就吩咐自己带来的人:“给他拿个凳子。”
“奴才谢大阿哥赏坐。”小钱子有些拘谨地坐下。
弘晖也确实是一时兴起随便来转转,就闲问:“这考完什么时候放榜啊?”
“按常例,顺天府在下月五日之前就会张榜。”小钱子了解的也不多,只景葶跟他提过几句,他想了想便挑了记得牢的回答弘晖。
看小钱子讲话讲得有些费劲儿,弘晖就吩咐身边的人:“给他端杯茶。”
又笑问小钱子:“你主子没给你喝茶的银子?”
小钱子听到这话立马站了起来,“给了的!给了的!是奴才不争气,经的事儿少,这都第几回考试了,还是紧张得很!”
弘晖压手让他坐下,想起景葶考前没事人的样子,就乐,“你主子该有的紧张怕是都匀给你了!”
“行了!”弘晖站起来,准备离开,“你就跟这儿坐着吧,知道你是个有忠心的。跟那一堆子人里挤着,你主子待会出来怕是瞧不见你。”
考生被允许分批交卷。
一般在一场考试结束清场前,有三次提前离场的时机。
“大阿哥过来瞧了?”景葶在放第一牌的时候就出了贡院。
先前小钱子见了景葶,立马是从头到脚地给他检查一遍,生怕他哪里不舒服。
确认景葶只是衣服有了些褶皱,精神上倒没有什么倦意,于是放下心来。
这才把弘晖来过的事给提了。
“大阿哥赏了奴才茶喝,说是让奴才在这茶棚里等您,这果然您一眼就瞧见奴才了。”小钱子挠了挠头,想着要不是大阿哥提醒,自个儿蹲那地方说不准真难找,就有些不好意思。
景葶听完这话,注意点却落在了别处,“你之前没坐在茶棚里?站在外边儿?”
再一看小钱子的表情,就知道必是如此了,“你说说你,该偷懒的时候不知道偷懒,坐着喝喝茶多舒服啊,哪里就用得着这么惦记着!”
说了这句,景葶自个儿又笑了起来,“这试考了几天,倒是你最辛苦!正巧现在是桂花时节,咱也应个景儿,过两天弄一桌桂花宴,犒劳犒劳你,也讨个好彩头。”
小钱子是知道的,这乡试发的榜也被称为桂榜,“桂花宴好!回头您一定能摘得桂榜榜首!”
试考完了,景葶想着,趁着事情还新鲜,是得去找一趟四贝勒,详细地讲一讲考试的经历。就着这个话题,也好交流交流,增进一下感情。
这和上位者相处,就得经常主动创造这样的机会,得让他觉得对自己很熟悉,得叫他习惯性地认为,自己对他毫无保留。
这也是未雨绸缪,毕竟彼此之间若是交流地不通畅,很容易招致猜疑。
尤其是,如果坐在那个位子上,实在不是说靠大度、靠修养就能抹平一些事情的,会面临很多现实的困境。
所以,景葶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要主动承担起责任来,要去理解他,这样两人之间才可能有更好的合作,真正地做些事情出来。
再者说,景葶做事一向谨慎,这就让他的行为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
把自己的诚意展示出来,还要让对方如自己所愿地接收到,也是一件讲究战略的事情。能做到润物细无声,就可以称为上策了。
“劳您进去问问,这会子可是方便进去?”景葶就朝守在书房门口的苏培盛拱手。
苏培盛看见景葶却是眼前一亮,心里想着,主子爷这会子正生气呢,见着景葶再谈点别的,一准就能把惹他不高兴的事儿给抛到脑后了。
于是苏培盛很快地进去作了通报,出来的时候一边回话还一边递眼色:“主子爷让您进去。”
只是——这眼色是什么意思?
景葶有些摸不着头脑,走进去的时候不自觉地调整了姿态——难道是要挨训?
很快景葶就明白了。
等他规规矩矩地走到里间的时候,四贝勒正在来回走动——一边走着一边骂人,骂到尽兴的地方还换成了满语,完全没有理会站在一边的景葶。
好吧,景葶知道,这位爷确实是没拿自己当外人,甚至连骂人这种最没有风度的时候都对他毫不避讳。
那就听着吧。
这听着听着就明白了。
四贝勒骂的这个人,也确实有点棘手。
他一次又一次地让人递话给四贝勒,全都是在表达夸赞并且支持四贝勒去夺嫡云云。
这人大概也不太能明白,他这纯粹是表忠心的肺腑之言,其实不仅不会让四贝勒高兴,反而可能会给四贝勒带来麻烦。
这人也是太过急功近利,在这不恰当的时机,用如此不恰当的方式。
站队是一件极具艺术性的事情,毕竟皇位继承最重要的一点是正当性,把这种争夺摆在明面上,实在是落于下乘。
如何体面地传达信号,这人怕是还没学到。
居然还一而再地递这种话——如此不机密的方式,简直是在害四贝勒了。
四贝勒除了委婉地朝他回复,说自己毫无夺嫡之意,也不好再做别的事——说不准做得多了反倒叫人疑心是在欲盖弥彰。
难怪他气得骂人。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四贝勒的脸色才终于好点了。
又想起来景葶已经站了好一会子了,便招呼景葶坐下。
至于四贝勒刚刚在骂谁的问题,景葶也没有多问,这是不太好问的事情。
只挑着这回考试的事情说了说,诸如——考的什么内容啊,自己是怎么答的啊,为什么这么答啊,同考的士子都是个什么状态啊,那些考官都是个什么情形啊……
主要是给四贝勒提供一些考生视角的描述。
四贝勒这个地位的人,关注科举考试,天然地站在了制度设计的高度。
但来自不同位置的,并且有见地的观察与思考,对他更全面地去理解科举是很有用的。
四贝勒很是赞赏地点头,愈加认可景葶,觉得他确实是个能做事的人。
果然,一个蠢货带来的气愤就得要一个天才来抚平,四贝勒这才觉得自己获得了稍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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