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各部, 为我大清的屏藩。”康熙批复完手边的最后一本奏折后, 撂下笔的同时, 对景葶说了这么一句话。
景葶能听出来, 这只是一个开头, 并没有叫他接话的意思, 所以微微敛目, 作恭听状。
视线里, 梁九功轻柔且仔细地收拾起可能会从桌子上滚落的毛笔。
康熙捏了捏他自己的腕子，继续说“他们对天花的畏惧，更甚于中原。以此防治新法施恩于他们，也是满蒙一家的好事。”
防治新法已经在小范围秘密使用了，更广的铺推也已经在计划当中。
推广计划的实施是需要准备时间的, 因此康熙才决定，在前期的小范围使用时是秘密施行, 为的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他这个皇帝可以亲口把好消息带到蒙古。
如果是消息散乱地传过去, 政治效果必将大打折扣。
虽然没有明说，但景葶也听懂了康熙话里的解释之意。
可回答得太明白也不合适与其“故作聪明”，不如“上升格调”。
于是, 景葶的眼神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濡慕之意，真诚说道“您爱及天下百姓，把满汉蒙等各族的真切所需都记挂在心上。儒家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孙儿每每读之，对其中平天下之意, 是遍翻史书，却仍不甚通透。直至听了您的一件件功绩，才恍然觉悟历朝历代，只有大清，是果真做到了数族共治，是果真做到了数族皆崇儒尊孔如此，“天下”之意更昭彰，孙儿也因此想透彻了这句话。孙儿回想起自己此前的胸襟气度，深觉称得上是狭隘蒙昧。一直到这个根本问题想通，才算是云雾被拨开。孙儿何其有幸，生于此朝，蒙受您此等不朽功勋之照荫”
嗯，七分真话，三分虚夸。
罔顾时间的累积作用，这么夸起来其实是稍微有些不要脸的。
但所言及的事实信息都是真的，康熙的本人的作为也确实不能否定。
就是这些信息组合起来的暗示导向，主要是为了拍马屁，不，这叫颂圣。
以真实细节为基准地夸赞，最容易叫人打心里接受。
并且，夸领导更要注意的一点是，仅仅夸他的功绩还不够。
夸领导，得带上“领导的行为功绩给我带来的影响”，这才更加真切。
景葶说这话，也是顺便表明，他持有的是“各族一体”的观念，支持“共同繁荣”某方面被夸得好了，在这方面做事自然地会更用劲儿，至少心理上对自己做这事更有认同感，这不是普通人独有的心理特质，皇帝也一样。
当然，这话里的涵义，也与景葶之前考试时留的答案对应上了，完美
康熙本来想叫胤祥转告景葶这件事的，只是念及对景葶的好感，这才叫了景葶过来，亲口说一下，以示恩宠。
哪知道这孩子上来就一通直白的濡慕之言
“天下之意更昭彰”，说得真好
能认识到这一点，已经称得上极为聪慧了，有些个坐到高位的大臣，还没有这等见识呢
又思及四阿哥无意间提到的，这孩子满心赤诚，凡是朕意，都会坦然接受。
现在看来，这是因为心存崇敬，才全心信服。
真是个好孩子
老四也是个好的，一定是老四在言传身教当中，分毫不离对他这个皇阿玛的敬服，这才养得手底下的孩子都这般聪慧
前些天见着老四的嫡子，叫弘晖的，不也是满眼濡慕地看着朕。
老四在这一点上能以身作则，给孩子们好的影响，是要找个机会赏赏
这本来因为快到达目的地，将要应对蒙古各部的混杂心思，正有些微的烦躁。
给这孩子这样一番话说下来，顿时战意满满便是那些人各怀心思又如何，都在朕的掌控当中
有如此效果
原因怕是还得加上，景葶真的太会调整姿态了，“感染力”三个字，确实是难得的能力。
康熙点了点头，眉梢带着些放松“朕知你诚心，也了解你所想好好为朕做事”
这便是圣谕了，景葶行礼接旨。
很快到了行宫的地界儿，得见了一出恢弘的接见圣驾的仪式。仪式过后，都各自被安排去归置住处。
“你知道那是谁吗”弘晖问景葶。
景葶顺着弘晖的示意，看向了约莫三十几步远之外，正与弘皙交谈的少年人。
弘皙是太子胤礽的长子，与景葶是同一年生的，算是一般大。
那个少年人明显是蒙古人，年纪应该比弘皙大一些，看起来更壮，也更凶悍。
景葶摇头，才要说一句“不认识”，十三阿哥却不知如何听到，走过来回答弘晖“那小子是策妄阿拉布坦的一个孙子，叫木扎尔，不是第一次被带来面圣了。”
策妄阿拉布坦是准噶尔部的汗王，康熙讨伐噶尔丹时，这人有过配合。
弘晖自语般地低声出言“木扎尔他这样子”
像是有些狂妄
景葶觉得，这大概是弘晖想的话，但出于慎言，并没有说出口。
这个叫木扎尔的，面对太子爷的长子，脸上竟是未见掩饰的凶横之意，手上还比划着动作，也是丝毫没有恭敬。
弘皙面对他，是明显地不耐且不快。
但这会子不是多事的时候，三人没想多留，打算按部就班先去收拾东西休息休息。
却见弘皙转头看向四周，做出找人的动作
先是看向了三人这里，指着十三阿哥对木扎尔说了什么。
木扎尔顺着弘皙的指示看过来，与十三阿哥对上了视线，没说过来见礼，反倒不羁地挑了挑眉。
待木扎尔转过头，弘皙又指了另一方向上的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没注意这两人，也就没有看到木扎尔看他时略带挑衅的眼神。
否则，十四阿哥想必不会如十三阿哥这般还能按捺得住，说不准会直接冲上去干架。
“我们走吧。”十三阿哥并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弘晖和景葶就往住处去了，三个人住得挺近。
走了有一半的路程时，弘晖才问“十三叔，您可知那木扎尔那般看您是何意”
十三阿哥便笑“能有什么事先是指了我，又指了老十四我与你十四叔有什么是值得一起说的无非是善骑射三个字我同老十四别的不行，这一点倒是传得有几分名声。那个木扎尔以前便瞧着有些个好斗，大概是找了弘皙，弘皙不耐烦应付他，这才拿我与老十四作说头出不了事的”
出不了事
景葶觉得，这得看木扎尔的智商加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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