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虽已被众人看了个清楚,徐幼瑶还是摁着袖口,手臂着火似的,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太后拉着她问了几句,余光瞥见站在那里、脸色讪讪的安如郁,淡淡道:

    “长宁殿的佛经不够用了,安美人,你回去再抄十卷送来罢。”

    嘴上没明说,实际已是处罚了。安如郁感觉四周宫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自己身上。

    太后入主长宁殿后,性子越发温和,皇帝后宫又没什么好操心的,甚少处罚人。

    安如郁死死掐着手心,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妾身明白了,能为长宁殿抄写佛经,是妾身的福分。”

    “你知道就好。”太后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这般耐不住的性子,幸而皇帝后宫简单,不然真真是个祸害。

    诵经结束,周贵妃上前来行礼,起身时与徐幼瑶对视一眼,微微笑了笑,便带着宫人离开。

    “沅君这性子。”太后摇了摇头,似有些惋惜。

    徐幼瑶便也行了一礼,准备告辞。

    “幼瑶,你随哀家进来。”

    太后率先进了寝殿,安如郁看着徐幼瑶的背影,眼红得能滴血。

    寝殿里,太后让徐幼瑶坐到自己边上,轻声细语,语气里满是长辈的关切。

    “皇帝没有欺负你吧?”

    “陛下待臣妾很好。”

    太后沉吟半晌,神思有些飘远了,喃喃道:“这孩子,是个招人心疼的。”

    “哀家……希望凡事你能主动些,他身边总得有个人。”

    徐幼瑶不知怎么紧张起来,好似隐约意识到,这是怎样重要的一次谈话。

    或许是太后平日从不与旁人说的东西。

    “你兴许不清楚他小时候的事,萧俞登基后,也不让人说。”

    太后斟酌了一下:“皇帝生母、慈敏太后你该知道……哀家也不好在人死后评头论足。”

    萧俞大抵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但她觉得,总要有人分担才是。徐幼瑶这孩子招人喜欢,是抱着都能睡个好觉的那种。

    徐幼瑶有一双透亮干净的眼睛,她看着太后,忽然道:“慈敏太后我知道的……她是不是对陛下不好?”

    太后神色惊讶:“你如何知道?”

    “陛下几乎从不谈起慈敏太后,偶然说起,瞧着总是不太开心。”

    “你倒是心细。”太后扬了下眉,颇有几分意料之外。

    “她对皇帝……哀家至今也想不通,为何一个母亲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就好似……他不是个人,只是个供她驱使的工具。”

    “以孩子争宠、以孩子卖惨、以孩子换取利益。”

    太后哂笑一声,语气中有几分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哀家那时常常想,为何这样的人都能有孩子,而哀家却没有。”

    徐幼瑶心尖缩了缩,搁在膝上的手指蜷缩起来,心里有些难受。

    太后陷入回忆之中:“单说一件事,那时几个皇子争娶我君家嫡女,萧俞本无意,却被慈敏太后下药,设计送到了君小姐那里。”

    “他那个时候才十二岁!”

    “十二岁的孩子能干什么,月嫔脑子便是进水,也不带这么糟践自己孩子身体的。”太后狠皱着眉,终于将当年的心里话吐了出来。

    十二岁的徐幼瑶,还只会天天缠着方氏要吃荣春斋的糕点。

    一颗心揪作一团,如何也想象不到陛下竟经历过这样一个童年,有这样一个冰冷寡情的母亲。

    见她眼底好似聚起一层水雾,听得眼圈都要红了,太后拍拍徐幼瑶的手,语气欣慰:“好孩子,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萧俞一向不与人亲近。”

    “这空落落的后宫你也瞧见了。”

    “他愿意与你相处,你不知哀家有多高兴。”太后抚着她手臂上“萧俞”二字,难得的松快。

    “那混球脑子直,哀家若不帮着多说几句,到手的儿媳妇儿都给他弄丢了。”

    徐幼瑶嘴笨,只能真挚地点点头。

    太后就倾身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道:“说这么多,可明白哀家的意思了?”

    “哀家想抱孙子。”

    徐幼瑶:“……?”

    酝酿了半天的情绪戛然而止,她睁大了双眼,眼角的两颗泪珠儿还晃晃悠悠地挂着,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明……明白了。”

    太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后一靠,好似怀里已经抱着个大胖孙子,美滋滋的。

    回到云瑞殿,徐幼瑶才回过味儿来。虽隐约知道太后是在为陛下卖惨博同情,可不免还是有些辗转难眠。

    萧俞,萧俞。

    她满心都是这个名字,手臂上的字已洗干净,但她总忍不住去抚摸那片肌肤,想着陛下写下这两个字时,究竟带着怎样的心情。

    徐幼瑶失眠了。

    次日起来时,眼底略有些青青的痕迹,把锄月吓了一大跳。

    这向来无忧无虑的主,竟还失眠了。

    “嬷嬷……”她偷偷叫住嬷嬷,整个人都局促不已,还没说话,脸先红透了。

    “上次你说的,我……我想试试。”

    她想试着主动一次,为自己,为徐家,也为了陛下。

    嬷嬷瞪大了眼,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请她到里面说话,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

    徐幼瑶怀疑,她早就想好了,只等着自己开口呢。

    “陛下晚膳后,会在西偏殿沐浴,娘娘去等着便是,蕲春殿的宫人最会看眼色,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赶您走。”

    “沐……沐浴?”

    那他岂不是要脱掉衣服?

    徐幼瑶脑海里显现出萧俞高大的身形,只要稍稍想想那衣袍下的风光,整个人便红得像只熟透的虾子。

    声音小小的:“不太好……我不行……”

    “娘娘,你行的!”嬷嬷语重心长道,“陛下是您夫君,没什么不好意思。”

    徐幼瑶这才慢慢抬头,脸上热度未消,心尖颤了颤,说话时几乎咬到自己舌头。

    “那……那我试试。”

    *

    入夜,晚风送来阵阵凉意。

    萧俞没吃多少便放下了筷子,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空着的位置。

    午后云瑞殿便递了消息,说瑶妃今日有事来不了。

    什么事比蕲春殿的糕点晚膳还重要?

    他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却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因而嘴上只淡淡应了声,好似浑不在意。

    瞧了眼摆满桌的菜肴,萧俞压下心头不畅,面无表情道:“不吃了,撤下去吧,孤去沐浴。”

    允德便赶紧捧了干净衣裳跟上,到浴池那道门帘外便照例停下了。

    萧俞沐浴,向来不要任何人伺候,他一贯讨厌与人离得太近,尤其这样私密的场合。

    允德看着他拿着衣裳进去,一颗心七上八下。

    瑶妃娘娘可在里面呐。

    就不知对陛下来说,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隐约感觉有些疼起来。

    总之……太后娘娘那边说了,什么都要依着瑶妃的意思来,他这也是没办法嘛。

    里边是一个极大的汤池,由管道向里头输送热水,再由另一边流出去。

    无论冬夏,萧俞习惯泡热水解乏。水雾漂浮,似仙境云海。

    他赤脚踏上白玉阶,便将外袍脱掉了,正要解里衣,忽听氤氲热气中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动静。

    眯了眯眼,眼角泛起几丝凌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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