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里已是申时三刻, 二人先结伴去了太后的长宁殿问安。
君太后依旧是那般端庄雍容的模样,笑容颇亲和, 拉着徐幼瑶问了这几日的趣事,气氛还算融洽。
萧俞不怎么会讨长辈欢心, 如今有人代劳, 乐得清闲。只坐在一旁, 安稳地喝着茶。
茶是温的,茶味儿好似更浓郁,清苦入喉, 奇异地解去一身暑意。
“好茶。”
他喝了半杯,随口赞道。
正说着话的太后忽然停住了,目光微深,状似无意笑道“是知意送来的, 她才回京,亏还惦记着哀家。”
萧俞点点头, 将茶杯放下了。
徐幼瑶注意着他的神色, 也不确定他听到君知意的名字心里作何反应。
她倒是挺不畅快的。
但君知意是君太后嫡亲的侄女, 她往长宁殿送东西合情合理。
就是要入宫来探望, 旁人也指不出错处。
萧俞还有政务要处理, 因而并未留在长宁殿用饭。
待二人离开, 君太后叹了口气“将茶叶收起来吧。”
宫女仔仔细细地收好了, 喜道“还是君小姐有眼光, 陛下果然喜欢这个茶。”
“到底是送给哀家, 还是献给皇帝的”太后蹙了蹙眉, 略有不悦。
她这位侄女的心思,倒也不难猜。
应当说,君家每个嫡女,自小便会被灌输要母仪天下的念头。
她当年入宫,野心不比知意小。
那宫女一愣,疑惑道“太后娘娘,您不希望君小姐入宫么”
“她入得了么”
宫女一噎,小声道“外人都说君小姐有您当年的风范呢”
太后摇摇头。
知意这孩子顺风顺水、心高气傲,但凡遇一点挫折恐怕都挺不过去。
母仪天下也不过表面风光,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多少委屈不能向人倾诉。
她自己的孩子,两次胎死腹中、一次满月夭折,却没有大喜大悲的权利。
且终其一生,都不曾得到夫君的怜爱。
太后思绪渐渐走远了。
那宫女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娘娘,君小姐若是能入宫为后,对君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后宫这么空虚,可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难道娘娘就真想让瑶妃一直独得圣宠
太后摇了摇头,只道“下次不要再把这茶摆出来。”
瑶妃那难过都写在了脸上,她也不想做恶人,搅了小两口的甜美日子。
毕竟要稳住眼下这尊贵的位置,最重要的就是莫要妄图左右帝王心思。
先帝是,萧俞亦是。
宫女心里是不甘心的,却只能悻悻退下。
宫里的日子稀松平常,只好自己找些乐子。
徐幼瑶带着胖橘去御花园里散步减肥,连着去了两日,惹得那猫儿见了她就跑。
等拿了吃的出来,又乖乖地回来。
御花园西边,有一处荷花池,开得正盛。
经过时,正好碰上在池边折花的周贵妃。
“贵妃娘娘。”徐幼瑶上前见礼,周沅君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未曾应声。
宫人折了枝红色荷花,交给她。周沅君细长的手指拂去花瓣上的水珠,垂着眼道“这花美艳娇嫩,倒是与瑶妃很像。”
徐幼瑶对她印象一贯好,便以为她是在夸自己,正不好意思地要出声,却见她脸色忽一冷,一把将荷花花瓣扯得七零八落。
娇嫩的花瓣残缺不全,纷纷落下。
“你很得意吧”
周沅君冷冷看着她。
徐幼瑶退后两步,脑子一阵空白,半晌反应不过来“什什么意思”
周沅君丢开残缺的荷花,步步逼近。
她比徐幼瑶要高出半个头,眉目又比较端庄,如此冷着脸,便颇有些压人的气势。
“别装了,除了你,谁还知道我心上人的事。”
“我信你,才与你说。你为何要将这事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
她说到激动处,眼睛都红了。
“我说过不会与你争陛下,便连一点念想也不能留给我吗”
徐幼瑶摇了摇头“并非是我,我绝没有说出去”
“够了”周沅君恨恨道,“若不是你,他怎会被周家赶出京城”
周家要她一心一意争宠,知道她有个心上人,又怎么会留下。
可怜她藏了这么久,如今全毁了
徐幼瑶迟钝的脑袋转过弯来,努力解释道“他三个月前便离京了,怎会是我告密。”
“呵,左右我出不了宫,随你如何说。”
周沅君眼神灰暗下去,好似失去了唯一的支撑。
徐幼瑶心有不忍,干巴巴地安慰道“总会再见到的。”
“见不到了。”她喃喃道。
天下之大,找人如大海捞针,何况她还被困宫中。
“找不到了”
周沅君猛地抬手,一把制住徐幼瑶的肩膀,推得她一个踉跄“都是你”
随即拔下发间金簪,凶狠地往下刺去
锄月和摘星好似早有准备,倏地一左一右冲出来,扑向周沅君。
金簪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周沅君被死死压倒在地,徐幼瑶则被嬷嬷扶了一把,堪堪站稳了。
“娘娘,娘娘没事吧”
“瑶瑶。”
萧俞恰巧路过,匆匆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周沅君倒在地上,发髻散乱,眼神凶狠,仪态尽失,嘴里还不依不饶地斥责着瑶妃。
这太敬业了。
贵妃娘娘莫不是专业的。
徐幼瑶心中感慨,便也努力挤出几滴泪水儿,呜呜呜地扑进了萧俞怀里。
“陛下,陛下。”
“贵妃娘娘要杀臣妾。”
萧俞了解了事情经过,脸色便倏地沉了,盯着周贵妃道“你还不知悔改”
周沅君咬牙“是她欺人太甚,我只恨没能刺下去”
“好,好。”萧俞冷笑连连,“来人”
“周贵妃意欲残害瑶妃,品行不端,心性败坏,难替孤暂代后宫。”
“即日起,收回凤印,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周贵妃宫里的人急坏了。
平日里娘娘都是最心如止水的那个,今日也不知怎么就和瑶妃冲上了。
“快,快将消息递出宫去。”贴身宫女别无他法,急得团团转,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周家身上。
回到蕲春殿,关上门,徐幼瑶才抹了抹眼泪,顶着两只红红的眼圈直抽气。
萧俞见了,拧着眉拧干帕子替她擦脸“倒也不必哭得这么用力。”
“你是傻子吗”
“我我怕被人看出来嘛。”她闭着眼小声道。
浸了凉水的帕子敷在眼睛上舒服极了。
徐幼瑶生平谎话都没说过几句,第一次大庭广众下演戏,心里总是有些紧张的。
萧俞就哼笑一声,敷了一会儿放下帕子,取出些乳霜,仔细地涂抹。
“陛下。”她舒服得声音都软乎乎的,像只犯懒的猫咪。
“你准备什么时候放周贵妃出宫呀”
萧俞合上乳霜盖子,行至桌案前,桌上摊开着一张空白圣旨。
徐幼瑶看着他提笔写字,心里也为周沅君感到欣慰。
天地再辽阔,寻觅而去,到底是有相见的机会。
到时,她便不再是周贵妃。
她只是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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