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说道:“侯爷姓谢,单名一个衍字,咱们心里知道就行了,平时也没人敢叫。”
“不过……阿怜姑娘好端端地问这个做什么?”
一听此话,苏怜心里发冷,喃喃道,
“你是说姓谢……”
陈平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宽慰着说道:“你刚从宛州来,不知道侯爷的名讳也不奇怪。只是日后要小心些,无论是名、还是姓,咱们都不能乱叫的。”
苏怜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谢五郎也姓谢……
她咬着唇,不死心地问道:“那侯爷可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陈平挠着头,慢慢说道:“有倒是有……不过是京城另一支谢家,应该算是堂兄弟。另一支谢家是国公府那一支,不像咱们永宁侯府人口简单,那边可算是一大家子人。”
“光是嫡出的公子就有四位,不过年岁都比我们家侯爷大,差不多都娶妻生子了,我们家侯爷还孤单单一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娶个侯夫人……”
“你是说在京城的谢家里,侯爷行五是吗?”
“不算庶出的兄弟的话,算是行五。”
苏怜的心一下子掉到了谷底,刹那间万念俱灰。
***
寒草阁
谢衍正坐在桌案前,长指曲起轻轻叩着桌案,眸中神色深沉。
从晌午时分,在他听到胡全口中的宛州二字后,他心里就一直有种异样的感受,整整一个下午都挥散不去。
明明他已确定,那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后遗症,但他心里却发了疯地想回忆起什么。
正月初四,他从京城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到宛州调查兵械案,记忆在他到达驿站后便戛然而止,随后再醒来时,他已经到了皇城的大门口。
谢九川说他刚到宛州便遇上刺杀,从马背上摔下来后昏迷了近两个月。
或许事情并不单单是这样…
谢衍闭了闭眼,眉头蹙成一个死结。
他五岁时,谢九川就在他身旁做了长随,如今已有十六年。就算他怀疑尽身边所有的人,最不该怀疑的便是谢九川。
正当他凝眉沉思时,一阵饭菜的鲜香混着粳米甜糯的气息氤氲开来,旋即,门外响起来嗒嗒的脚步声。
胡全拎着黄花梨的食盒猫着腰走进来,见到谢衍睁眼,朝他恭敬地颔首。
“侯爷,该用晚膳了。”
说罢,把食盒里的碗碟拿出来。
一例缕肉羹,一道梨炒鸡,配上了粳米红豆饭,一碟熏鱼子,最后是一道羊奶杏仁酪。
谢衍接过胡全手里的象牙筷,刚夹了一块素白的鸡胸脯肉,还未入口,冷不丁听到胡全说了一句,“侯爷,小的像陈妈妈打听过了,那个宛州来的厨娘名叫苏怜。”
苏、怜、
两个字好像如箭矢一般穿透了他的心口,痛得他握不住筷箸。
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以星火燎原之势让他喘息不停。
象牙筷子落在地上摔成两半,铛啷一声,吓得胡全赶紧跪在地上,以为自己自作主张地问了名字惹得侯爷摔了筷子。
谢衍撑住桌案,平息着心里的惊天骇浪。
半晌,待到眼前的晕厥感褪去,他捏紧了拳头,语气狠戾阴沉:“叫她过来,马上!”
谢衍心里了然,这绝不是什么狗屁的头疾难愈!
宛州之行与这个厨娘苏怜,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此刻,苏怜正在院子准备着明日的食材,她将鹌鹑切成块,然后撒上一点椒盐,加进去碾成末的蒜汁,最后浸在苏州江米酒里,腌制一晚。
她细白的手指在碗中轻轻地揉着,目的是为了让酱料更加入味,手下的功夫未停,心里却像是炙烤在烙铁上,焦急万分。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但是她已经和侯府签了五年的契,若是现在跑了,定是会被通缉。
但是不跑,她觉得自己不出几日,便会被谢衍抓个正着。
她又想起了曾经在菜市场见过的缩在囚车里的囚犯,满头满脑的鸡蛋菜叶,谢衍会直接把她拉进大牢,寻个由头把自己推到午门斩首吗?
思及此,她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蹦出来。
在心神不宁里,忽地有一个念头执拗地浮起来,将本就烦躁的神思搅成一团乱麻。
谢衍为什么要娶她?
他明明是尊贵的侯爷,娶的应该是王公贵族之女,为什么要娶个农家女子?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闪过,苏怜一张小脸变得煞白。
或许他只是想看上了自己的容貌?
但为何他接连两个月都在她铺子吃茶,日日护她周全。
若是仅因为容貌,他大可以用侯爷的身份迫使自己跟了他。
苏怜想不明白,她正翻来覆去地琢磨时,却忽地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胡全踉跄着跑进来,满脸的惊恐,来不及喘气,便着急地说道:“阿怜姑娘,侯爷要见你。”
苏怜手里的碟子哐当一声掉在了案板上,又顺着桌沿骨碌到了地上,摔个粉碎。
惶恐了一个下午,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苏怜心里却莫名地比刚才安定了些,她在水池里洗干净了手,随后便跟着胡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疾行到了正院书房。
***
天色将暗,寒草阁里点上了火烛,映得满间屋子都是橘色的暖光。
灯影纷乱里,苏怜跪伏在矮榻前的青石地上,屏息着,等待身前的男子开口发落。
谢衍盘膝跏趺而坐,手肘撑在紫檀木的炕桌上,目光幽暗地盯着面前这个女子。
她进来时便一直低着头,现下跪在了地上,谢衍只能居高临下地看见她乌黑的头顶,还有毛绒绒的发旋。
她的发髻甚是奇怪,既不是未出阁女子的双环髻,亦不是嫁作人妇的梳的盘髻。一头青丝松松地编成一条辫子,垂在了单薄的肩膀上。
谢衍挑了挑眉稍,压下心里的奇怪,沉声问道:“苏怜……你是宛州人氏?”
刹那间,苏怜心里雷轰电掣。
她清楚分辨出,这是谢五郎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字正腔圆的北方口音。苏怜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便是同一个人。
只是,他问这句是何意,难道全然不记得自己了…
“回话!”谢衍见面前的那个女子默不作声,不耐地问道,
“是,小的是宛州人氏。”苏怜咬了咬嘴唇,颤抖着嗓音回答道。
谢衍只觉得这嗓音像是出巢的雀儿,细糯软绵,像是要钻进他心窝里似的。
他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心里更确定了,自己身上这些怪事,与此女脱不了干系。
他指腹摩挲这茶杯,接着问道:“你可曾在宛州见过我?”
苏怜浑身一颤,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手心里。
他好像真的是不记得了。
苏怜一瞬间心里百转千回,她强忍着心里的纷乱,硬着头皮回复道:“小的从未见过大人。”
她将身子伏得更低。
她在赌。
赌这个男人因为某些匪夷所思的原因,他已经忘记了自己。
她紧闭着眼,睫毛颤地厉害,只盼着自己的谎话千万不要被拆穿。
倏地,苏怜感觉周遭暗了下来,高大的身影猛地逼近,带着难以忽略的艾草的气息。
旋即,她的下巴便被人用力地扼住。
粗砺的指腹像是带着火,一路从她的下颚的皮肤烧到了全身,让她整个人如同陷在沸油里一样颤栗。
谢衍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但当他看见苏怜眉眼的那一刻,却只觉得一片寂静,脑海里空茫茫的一片。
眼前的女子一双潋滟的眸子含着泪,细眉好似青山黛,粉腮像是晚间的红霞。
恍惚间,他好像忆起来了些什么。
绯红的绸缎下掩着的灵巧锁骨,搭在圆润肩头的鸦羽青丝。怀中好似残余着柔若无骨的腰肢,耳边萦回着支离破碎的呜咽声。
她近在咫尺的挂着泪的眼睫,亦像是似曾相识,眼神迷蒙,可怜兮兮。
谢衍只觉得稠人广众中,他眼里全是她。
他皱着眉,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大,直到面前女子冰凉的泪瓣滴到他的虎口,他才恍过神来。
谢衍压下心里烈火烹油般的悸动,皱着眉喝道:“说谎。”
他微微俯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凑得更近了些,谢衍甚至都能闻到女子肌肤上淡淡的香气。
他冰冷的黑眸直射进她的瞳仁,语气带着愠怒,哑声问道:
“未曾抬头看我,怎知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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