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怜思前想后,还是忆不起自己的荷包丢在了哪里。
她攥紧了拳,心里惶然。
若这仅仅是个普普通通的荷包就算了,这荷包上面是她第一次亲手绣的月橘花。
她第一次穿针引线,绣了她爹爹最爱的花,那时她才长到爹爹的腰畔,笨手笨脚地为他系上了自己的玩闹之作,而她的父亲却整整带了五年。
直到有一日的清晨,苏怜在自己的枕下发现了它,而她,却再也未见过那个为她遮风挡雨的宽厚肩膀。
他不辞而别,生死未卜。
苏怜眼眶有些发酸,她发了疯地想冲出府邸去寻那个荷包,但她却无法这样做。
现在城中早已宵禁,自己冒然冲出去,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被巡城的兵卒押到京兆尹的大牢里。
而自己今日又似乎被某个了不得的人物盯上了,所以她决计不能自己形单影只地出府。
或许…后日…
苏怜蓦地想起谢衍今日的话。
他说那日他沐休,她可以求他带着自己,顺着那条偏僻的小巷细细地寻找一番。
虽然她知晓失而复得几乎是不可能的……
苏怜轻叹一声,旋即朝着小满摇了摇头,展示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袖袋。
小满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知晓了那个装满了相思豆的荷包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她瘪了瘪嘴,便接着在那块靛蓝色的布头子上比划花样去了。
摆弄半晌,小满转眼间好似想起了刚才未尽的谈话,转过头问她,“阿怜姐姐,你还没说,为什么女子不能给男子绣荷包呢?”
听她这一问,苏怜忽地便想起在宛州的时候。
谢衍挑着眉稍接过她为他绣的荷包,长指轻抚这上面绣着松枝,语气好整以暇:“女子为男子绣荷包是何意?”
苏怜知道谢五郎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便要使着坏心,斯条慢理地逗她说出来。
那时她羞得满脸通红,心如擂鼓,仿佛揣着狡兔,咬着唇小声嘟囔,
“意思是…是…心悦郎君。”
***
两日后
天气微凉,秋高气爽,院子里的槐花簌簌地落了一地。
苏怜换上了件湘妃色的百褶缎裙,配上了条烟紫色的绦子。
这是她唯数不多的几件不是灰秃秃的衣裳,是她及笈那年省吃俭用,留下来些银钱,去成衣店做的。
不过自从做来,她从没舍得穿过。
于是便在箱笼底一直存了一年,直到她那夜慌乱中收拾包裹,才随她从宛州颠簸到了京城。
稍稍收紧的袖口绣着桃枝闹蝴蝶的纹样,红丝线缠着紫丝线,交织在一起,映得整件衣裳都鲜嫩俏丽。
苏怜对着铜镜用手轻轻地盘着发髻,细白的手指翻飞,转眼间便绾好了个垂鬟髻,最后插上了支素银的簪子,并上一朵淡粉色的珠花。
正当她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拿那盒蒙了尘的胭脂时,却突然顿住了手。
她心里暗惊,她在做什么……
从今日早上起床,她早早地便打水梳洗,连早饭也没顾得上用心准备。
只匆匆地热了一笼馒头,再煮了碗清水面,配着葱花菌子酱,端到了下人们用饭的后罩房里。随后自己草草吃了两口,便一头埋进了厢房里,反反复复地挑着衣裳和胭脂。
她啪嗒一下把胭脂的盖子阖上,然后扣上了妆箧。
不该是这样的,她还在胡乱期待些什么,苏怜暗恼,咬着唇蹙眉沉思。
半晌还是拗不过心里隐秘的期待,又启开那个白瓷盒子,一蘸一抿,唇珠就像浸满了石榴汁一样鲜活起来。
铜镜中的女子和往常的时候都不一样,从前好似淡色栀子,现在更像是绽开的珍异花朵,嫣红得旖旎。
苏怜突然有点羞于再盯着铜镜看,仿若多看一秒,她便更窘迫一番。
随意理了理袖口衣领,苏怜便拿好钱袋子,准备推门走出去。
刚掀开门帘,就瞧见微黯的天色,思虑一瞬,又从墙角拾了把油纸伞,这才慢慢提步出门。
垂花门边,茑萝攀附在一旁的松枝上,淡粉色的花朵在深碧色的交映下,暗香浮动,若隐若现。
谢衍站在那棵五针松下面,几片花瓣儿落在他肩头,在靛蓝色的袍子上挂着,好似夜幕中的星星。
他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格外地英气挺拔。
“来了?”他缓缓开口,随后偏过头来看她,但目光掠过的那一刹那,他的手却忽地收紧,喉结微动。
面前的女子皮肤白得透明,皎若秋月,眼睛像是盈着水光,唇色朱樱一点,满园茑萝皆失色。
谢衍压住心里触动,未发一语,转身便朝着侯府宅门的方向走去,只怕多留下一步,就会心绪难平。
谢衍倏然转身,苏怜只能小跑跟上。瞧着两人之间距离由两步逐渐变成了十步,眼看着渐行渐远,她只能咬着唇轻唤道:“侯爷,你能否慢些……”
只见那个宽肩窄腰的背影僵住,好似认命般地转过身来。谢衍神色冷凝,像是滴水成冰的寒夜。
“快点跟上。”
语气硬得像石头。
苏怜抿着唇抑住笑,提着裙角快步跟过去,还剩两步路的时候就瞧见谢衍长臂一展,伸手抽出了她手中的那把油纸伞。
她被这力道带的稍稍往前倾身,踉跄两步,差点撞到了面前男子的胸口。
浓厚的艾叶香并上些麝香的味道扑鼻而来,二人虽未撞到一处,但现下这距离却是近得暧昧。
苏怜心里空了一拍,她刚想要后撤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从而摆脱这恼人的气息——
却听到身后传来辘辘的马车声。
马蹄敲在青石地上发出密集的哒哒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响鼻交杂其中。
苏怜未回头瞧,心中已经确定。这必是上驷车舆,四匹骏马齐动,方能有如此气派又嘈杂之声。
此处离侯府不过百尺之远,若是被侯爷同僚瞧见,怕是难以收场。苏怜心里一颤,便赶紧后退两步垂下头,背过身对着那架车马,将半个身子藏在谢衍身后。
而这车驾却未缓缓驶过,而是渐渐停下,马蹄声渐稀,最后几不可闻。
布料摩挲的声音响起,车的帷裳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只听一男子沉声开口,沙哑声音带着毒蛇般的阴鸷。
“谢侯爷从何处寻得如此香娇玉软的美人儿?”
看着车舆阴暗处的人影,如同豺狼蛰伏已久,谢衍心中骤跌。
——是李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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