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最终没有捉弄苏怜太久, 稍稍跑了几步马,便托着她的腋下, 将人转了个身,安放在了自己身前。
苏怜睁大着眼看向远处一片苍茫辽阔的景色,微微发出惊呼。
苍茫的雪山连绵起伏, 山尖撒上薄雾, 与天色渐渐融合, 浓黑色的嶙峋山石, 夹杂着积雪, 像是一副留白的水墨图。
官道的尽头有一处青黑色的城池,巍峨雄伟,气势森然。
谢衍凝着眉看向远处,这才发现原来一行人已经行到荆州的地界, 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便可以入城。
索性吩咐了谢七舟, 让他在后赶着马车慢行, 自己则带着苏怜先行一步。
到了城门处, 两处人马再集合, 拿着路引一同入城。
说罢, 便扬起鞭子,顺着官道一路策马疾驰。
马背上颠的实在厉害,没一会儿,苏怜觉得大腿内侧磨得一阵刺痛。
迎面而来的风像是冰凉的刀子刮在脸上,面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但她却心满意足, 眉毛稍高兴得都扬了起来。
此前看父亲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现在才知道原来骑马是这么一件快活的事,连带着觉得凛冽寒风都吹的人心神挹爽。
谢衍看她非但不怕,反而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地满心惊愕。
“怎么瞧你丝毫不怕?”
苏怜唇角带了笑意,脆生生地答道,
“我从小看我父亲骑马,神气的很,一直想试试,却一直都没有机会。”
谢衍神色一黯,忽地想起来那时在宛州求亲时,她说自己无父无母,孤家寡人。
此时听她语气快活地提起父亲,心里微微酸涩,觉得心窝里塞满疼惜。
不过苏怜倒是没怎么在意,她一停未停地接着道,
“我还记得我父亲那匹马,棕红色的毛,额前一撮白色的毛,形状奇怪,生得像是一朵六角梅。”
一听此话,谢衍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
他师父的马,好似也是通身棕红,额前一片乳白色的花纹。
具体是什么形状,他倒是没在意过,不过好似也是一朵花瓣的形状。
不过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他未多想,扬了扬马鞭,打在身后。
马儿跑得更快了些,苏怜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谢衍感觉到温软的身子嵌进怀里,唇边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笑,旋即手里的马鞭扬地更高了。
最后,一个时辰的马车路程,谢衍带着苏怜不到半个时辰便跑完了。
马儿停下的时候,苏怜的两条腿像是被冻住了冰块,动都动不了。
最后还是谢衍将人从马上抱下来,用手掌扶住她的腰身,搀扶着站在城墙的一侧,等着谢七舟他们赶着马车过来。
谢衍此番来荆州并非以铁矿督查官员的身份,而是用了一个绸缎商人的名头。
任命他为监御史的指令还需十日才能下达到荆州知府的案上,他现在改换身份前来,目的就是避免打草惊蛇。
趁着荆州城内暗处的势力还未发现他,先行一步调查裴之余的死因。
谢七舟不到半个时辰便赶着马车一路追了上来,随后一行人拿着伪造好的身份和路引,从荆州的东城门进入,一路沿着城内的武平大街,到了谢衍派人提前打点好的一处四进宅院。
宅院看着不大,里面却处处精巧,甚至在后院还挖了个池子,引了活水进来,池中放了几处假山怪石,做了一处小瀑。
果真是应了江南丝绸商的身份,这院子和江南的别致园林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苏怜穿过垂花门的时候偷偷看了眼谢衍的侧脸,暗自感叹他的心思缜密。
却不想这一瞟却被抓个正着,谢衍挑着眉稍看了她一会,眼里的神色幽深难辨。
他垂下眼眸,看着苏怜松松地搭在肩上的辫子,心里五味杂陈。
最开始在京城初见苏怜时,他还疑惑她为何不梳妇人的发髻,也不梳未出阁女子的垂髻。
现在想起来前尘往事,似乎才得解其中的愿因。
良久,伸出手掌梳了梳她鬓角的头发,低叹道,
”明日梳个别的发髻,我的路引上的身份是苏州富商谢言,你路引上的身份是谢言的妻子——苏氏。”
苏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搭在肩上的辫子,心里惊慌,只觉得自己粗心大意,差点坏了他的事,便忙不迭地朝他点头。
谢衍看她傻愣愣的样子,竟是一点也没读懂他话里的深意,恨不得将人揉在怀里,让她醒悟醒悟。
却未曾想刚伸出手,谢七舟便火急火燎地顺着抄手游廊跑过来,跪着回禀道,
“禀侯爷,荆州城的守正下了拜帖来访,说是想邀您今晚酉时,携家眷在城中的荟月楼一聚。”
谢衍神色冷凝,脸色微沉。
难不成是身份暴露?
但若是身份暴露,来的就不该只是一个小小的守正,而应该是荆州知府周则。
摸不清这个守正到底是何意,谢衍只能命谢七舟应下,旋即走近内室,换下身上的玄青色衣衫,穿上了身绛紫色的杭绸袍子,系上象牙镶东珠的腰带,再将黑发束在金丝玉冠里。
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财大气粗的招摇商人。
苏怜听到谢七舟的禀告里说是携家眷同去,便知自己也需乔装打扮一番。
看向身上这身素的不能再素的袍子,苏怜连忙从箱笼里翻出些鲜亮的衣物。
选了其中一套看起来最贵气的衣衫,桃粉色的撒花百褶裙,上身是绣着金丝团蝶白花的罗衣。
不过这衣衫是临行前胡全在成衣铺子里置办的,身量大小不太合身。
腰倒是合适了,只是胸口却略紧。
谢衍看着身前正摆弄着胸口盘扣的女子,盈盈一握的小腰,胸口绷紧,更显曲线窈窕。
这几日苏怜吐得天昏地暗,谢衍心疼她,便从未动手动脚过。
现在看到如此景象,只觉得心火直烧,但又因着应了荆州守正的约,只能强忍着下腹的燥热。
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苏怜刚刚将散发在脑后盘成了妇人的发髻,斜斜地插上支金凤镂花簪,一转身便看见谢衍脸色不善。
谢衍见苏怜转身后,身上那件桃粉色的衣裳映得她更是人比花娇。
平日搭在脖颈间的散发束高,露出一大片肌肤,在鲜亮的衣裳的映衬下更加白糯几分。
他心里火气更盛。
生怕她如此娇艳的颜色被别人瞧了去,伸手抓过架子上搭的靛蓝色的大氅,紧紧地系在她身上。
“一会别脱下来。”
说罢,便大步迈出屋子,一路朝府门走去。
苏怜疑惑地摸了摸身上的大氅,杏眼微瞪,只觉得他此话说得咬牙切齿,奇怪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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荟月楼,此间酒楼处在荆州最繁华的康乐坊之中。
谢衍一行人乘着马车来时,一路喧闹笙歌,还能隐隐地听到楼阁里传来的女子娇笑,与管弦丝竹之声。
所幸守正的邀约之地是正正经经的一处酒楼。
要不然,谢衍一想到要带苏怜去那种烟花之地,心里便一阵郁结烦闷。
两人下了马车,在店小二热情的吆喝中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一直顺着长廊走到最里处,才寻到守正在帖子中说的甲号厢房。
谢衍对谢七舟使了个眼色,两人决定以摔杯为暗号,若是有任何情况不对,楼上楼下的二十余个乔装打扮的侍卫便会冲进来搭救。
谢衍又站在门口凝着眉思索一番,将苏怜护在身后,伸手推开了紫檀木的隔扇门。
里面传来一阵浓烈的香薰的气息,像是麝香,却又混合着松木和月季的味道。
陶案旁正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体型微微发福,面色略微蜡黄,眼底一片青黑之色。
呼吸沉重无力,其间夹杂着痰音。
看来并非是会武之人。
只是不知,不会武的人如何当上的城门军守正…
那守正的身旁跪坐着一个女人,同样是面色微黄,体型略瘦,一副没精打采的虚弱模样。
看来夫妻二人却是都不是练家子。
谢衍又扫视屋内。
并无屏风柜阁之类的可以藏人的地方,这才稍安下心。
转瞬间,脸上摆出友善憨实的笑,微微朝身前的守正作揖。
那守正见到谢衍进来,同样是换了副神色,眼里精光乍现,撑着陶案站起身,快步走过去迎他。
“谢公子莫怪我唐突,我今日在城门当值,瞧见谢公子一行人气度不凡,有心结交,后来向盘查的士兵略打听,才得知你是从苏州来的,心里更是欢喜。”
他脸上堆满笑意,一连串说了一大堆话,停都未停,便又说道,
“我这人一直喜好江南的山水风景,只是一直都不得机会前往,一听你是苏州来的,心里高兴的昏了头,便派小厮去下了帖子,邀你来吃酒用菜,也算结交个朋友。”
谢衍笑着颔首,算是礼貌地应下,
“我本是一介商人,刚入城就收到您的帖子,实在是受宠若惊,带着内子拾掇许久才敢来赴宴,生怕多有怠慢。”
此话说完,那守正才看到面前高大男子的身后露出片桃粉色的裙脚,连忙笑着道,
“原来谢夫人也来了,这边请。”
苏怜莲步轻移,从谢衍身侧走出,想要坐到守正夫人身侧的坐席上去。
却未曾想她刚向前一步,那守正夫人手里的酒杯便哐当一声掉落在案上,酒水在前襟洇湿了一大片。
她本就蜡黄色的脸苍白了几分,像是丢了魂般地喃喃道,
“苏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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