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谢衍坐在花厅里的交椅上, 仔仔细细听着谢七和谢六的禀报。
他几日前拿到顾岐手中的解药时, 便命令暗卫偷偷下到荆州城中的十多户富商权贵的饭食中。
根据暗卫的奏报, 那些曾经挣扎着想断掉催.情香的几户人家,在第三日的晚上, 都自动自觉地灭了香炉中的火。
更有甚者, 就比如那孙守正, 在那日晚上他傻坐了一夜,似乎是被自己戒掉迷香感到难以置信。
他哆嗦着手, 咬着牙,硬挺着等自己的药瘾发作,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点儿瘾都没犯。
孙氏夫妇受着迷香荼毒许久, 骤然戒掉了药瘾, 两人差点儿躲在床榻上抱头痛哭。
他欢天喜地地以为是自己前两日喝过的中药汤有了作用,连夜打发小厮给那户江湖郎中送去了一箱银锭子, 又跪在莲台佛龛前, 三跪九叩,好不虔诚。
谢衍看到奏报忍不住轻蔑一笑, 他长指叩着桌案, 略略思索,便定好了策略。
看来顾岐的解药确实有效。
不过自己与顾岐商讨过, 情香之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毒性在体内累积多年, 若是想根治,便同样需要长长久久地服下解药。
所以他便先给这些人一点甜头,随后再断了他们的解药,等到他们沉疴复发,自然会有求于他。
到时候,他自己就可以挟着解药,收买人心。
谢衍又细细思量一番,最终定好在后日,约上孙守正,去赴那个当初约定好的宴席。
他用熏了沉香的信笺,言辞恳切地写了封邀请函,约了孙守正以及他之前提及过府衙中的几位幕僚,在后日在城南的秋毓台,赏雪饮酒,品茶论诗。
另外,他在紫檀木的匣子里装了几个形态各异的镶金玉把件,有的是雕的石榴,有的是藤蔓葫芦。
上次谢衍偶然一瞥,看见孙守正腰间挂着一件紫玉雕的鲤鱼,光可鉴人。心里便知,他定是时常摩挲,格外喜爱。
所以他投其所好,精心准备了些用上好籽料雕刻的手把件,为的是拉近与孙守正的关系,
这位孙守正虽然官位不高,但交友极广,很可能是撬开荆州城内阴私辛秘的一把钥匙。
准备好这些,谢衍打发暗卫装作谢府的小厮,赶马去孙府送信,而自己则是脚步加快地走回东厢房。
阿怜说今日要试试荆州城内的炙鹿肉,顾岐那厮早早地闻着味来了,自己一时被事务绊住,挪不开脚,只能看着顾岐得意洋洋地绕到膳厅去。
顾岐路过花厅时,还放下狠话,说他要是给谢衍留下一点儿肉丝,便将名字倒过来写。
谢衍想到这儿不禁咬了咬牙,恨不得将姓顾打发回京城。
不过倒也奇了怪了,顾岐向来都是风花雪月,流连花丛,怎么到了荆州后日日窝在府里,连青楼的门槛都没跨过一步?
谢衍蹙着眉,只觉得这个顾家二爷,越来越难懂。
***
两日后,到了与孙守正约定的日子。
今日黑云密密麻麻,实在是不像是赏雪看景的好天气。
不过人人也都知道赏雪只是个幌子,此次宴饮的目的与往常一样,熙熙攘攘因利而聚,人们借着推杯换盏,亮出底牌,最终只为了交换金银权利。
谢衍正由着苏怜帮他系着镶东珠的缂丝腰带,他双手微抬,悬在空中,不自觉地伸手帮苏怜扶正了头上的攒珠累丝的金簪。
孙守正的回信中提及要谢衍一同带上夫人来赴宴,谢衍本就对上次的中药心有余悸,想都没想,便写下回信,谎称夫人偶感风寒,实在不宜出门。
但此信一不小心被苏怜瞧到了,她自告奋勇地要和谢衍一同前往,说她也可以在官员的女眷中多打探些消息,或许对他有所助益。
谢衍和她争辩许久,实在犟不过她。
苏怜拧起脾气来,不哭不闹,甚至脸上一丝愠色也无。只瞪着那双潋滟的杏眸,一言不发地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叫人心里发软。
最后谢衍没办法,他深思熟虑许久,觉得苏怜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在女眷中将解药之事悄无声息地泄漏,要比他直接开门见山地交易要稳妥许多,不会惹人疑心。
这般想着,谢衍最后允了苏怜的恳求。
不过,他朝着顾岐要了五六个避毒的香囊,自己留了一个,在苏怜怀里塞了两个,又在她腰间挂了两包,这才放心,生怕她被那些迷香毒药伤到。
他垂眸看向苏怜腰间的两个淡紫色的香囊,眸色暗了暗,伸出长指将它们系得更紧。
苏怜朝他抿唇一笑,似是安抚,
“没关系的,有顾公子的香囊在,定能安全无恙。”
谢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帮她抚平了领口的褶皱,这才牵着她的手出了东厢房。
两人上了马车,在马车的辘辘声中,一路朝着城南的秋毓台行去。
荆州城南有一座山丘,那里有一股地下热泉,滋养出了一种奇异的树木,在冬日绿叶不落,反而是会渲染成血玉一般的鲜红色。
几十年前有一户富商买下了半山腰的一块儿地,在上面兴建起了露台,引了股山间的热泉,装饰成了一处仙境般的庄子。
庄子极美,重檐楼阁,雕梁画栋。更美的还是在冬日,艳红的山林,袅袅的白雾,直叫人以为上了九重天的仙园。
故而荆州城里的富户,都拿此处当作冬日休养玩乐的圣地。
谢衍带着苏怜来时,黑压压的云层里已经飘下了白雪,一片一片像是棉絮,落在红得动人的山林间,像是冰火交融,实在是一处奇景。
两人顺着山间的石路缓缓地走着,身后跟着十几个装作小厮的暗卫,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些杌子和小几,一群人乌泱泱的,显得格外财大气粗。
到了秋毓台时,那处琉璃瓦盖的亭子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孙守正满脸笑意地张罗着,一会儿向左边的男子敬酒,一会儿又朝着右边的官员奉承,但他的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萎靡,坐在女眷席里,一声不吭。
谢衍携着苏怜缓步走过去,脸上带着春风般的和煦笑意。
“孙大人,恕谢某来迟。”
孙守正连忙站起身,热情地招呼谢衍落座。
这个谢言上次送来的几件玉雕,实在是撞到了他心坎里。他在荆州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细致的雕工,也未见过如此温润剔透的籽料。
看来江南来的富商就是出手阔绰。
孙守正这般想着,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极为热络的引荐,
“谢兄,这位是周知府手下极为的得力的幕僚——李昌。这位,则是荆州正通粮铺的掌柜——周律,周掌柜。还有这位,是荆州银铁矿的监工——张皓,张大人。”
孙守正说的唾沫星子横飞,谢衍凝神听着,一番思虑后,只觉得来赴宴的几个人中,其余几人毋须担心,最需注意的便是这位监工——张大人,或许当初四皇子党裴之余的死,便与他脱不了关系。
谢衍心思千回百转,但面色不显,他淡笑着与各位作揖见礼,摆摆手,让身后的谢七送上备好的重礼。
他牵着苏怜的手,走到陶案边,盘膝坐下。却忽地发现苏怜从刚刚开始,就像个木偶一般,脸色苍白僵硬,神情木木的。
谢衍按住心中的不安,一边和孙守正虚与委蛇,一边留神苏怜眸中的神色。
只见她眼中渐渐由震惊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和悲怆。
谢衍心里发慌,他趁着孙守正寻了他人敬酒时,悄悄挠了挠她掌心。
为了掩人耳目,他装作酒色上头、情难自禁的模样揽住苏怜的细腰,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
“怎么了?出了何事?”
苏怜睫毛颤得厉害,声音发颤。
她敛了敛神色,把声音压得极低极轻,紧贴在谢衍耳边私语道,
“那个周掌柜…我好似记得有一次在宛州,我父亲曾同他一起吃茶饮酒…”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些事情,所以更的少些…
我毕业论文的事结束啦,后天应该会开始加更,每日7000,努力日万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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