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伦今天只有一台手术, 只不过时间不太好, 刚好横在上午和下午之间。
他午饭都没吃,忙完回到办公室, 桌面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一看, 是何叙的奶奶。
他按下免提, 开始整理桌上的资料, 准备下班。
“喂, 奶奶。”
“阿伦, 你下班了没啊?”
“正要走, 怎么了?”
“那个姑娘的微信加了吗?”
“还没有。”
“哎,是这样的。”何叙奶奶有点不大好意思, “她今天去不了了, 临时要出差, 走得挺急的。听说要一两个月呢,你先加个微信, 你们俩慢慢聊,见面等回来再说。”
叶清伦手停了一下, 眸子也微微一颤,但很快平静地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 他找出陆柠的号码拨过去,语音提示已关机。
原本定好的相亲宴黄掉了,何叙大发善心,晚上带他一起涮火锅。
是叶清伦喜欢的店,喜欢的番茄锅对着他, 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没激情。
尤其是看对面两个人卿卿我我,心里更加酸楚和憋屈。
这个时候如果她在就好了。
她一笑,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
孤独了许多年,就那么一束微光支撑着他从黑暗里走出来。他想要的不多,守着心里那束光就好。
可自从她回到南城,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何医生,我想吃炸鸡。”许嫣然娇滴滴地说。
“吃着火锅呢吃什么炸鸡?”
“我要嘛,现在就要。”
许嫣然嘴巴一扁,何叙就傻了:“好好好给你点,宝贝别哭啊。”
“要医院门口那家的。”
“行。”
叶清伦:“……”
“何医生,我脚好累噢。”
“乖,放我腿上。”
“腿酸……”
“哪只?给宝贝揉揉。”
何叙不是请他来吃饭的,是请他来吃狗粮的。
一顿火锅心力交瘁,叶清伦回到空荡漆黑的房子里,瞬间平静了下来。
这些年他很努力赚钱。
该还的债,了结了。买车是全款,房子按揭,但首付也付了几十万。
装修前前后后又花了二三十万。
他现在不是缺钱的人,但心里却好像空了一块,亟需什么东西来填补。
他有点贪心了。
赤.裸裸的,势在必得的贪心。
-
“早两天村委会就让人收拾好了,记者们住的地方在二楼。”领路的姑娘大约二十来岁,皮肤晒得黝黑却健康,一双眼睛精神炯炯,“我叫晓梅,是这里的宿舍管理员,大家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
“好的,谢谢啊。”陆柠带着一队人上楼。
农村的楼房朴实无华,却是新粉刷过的,墙边贴了一米高的白色瓷砖,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每一间房虽然陈设简单,只有基础设施,但很干净。
陆柠走进去看了看厕所,还算中规中矩可以接受。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三个人,胡子拉碴的摄影师老胡,两个打杂的助手兼司机,男的叫魏宇,女的叫薛桃,都是组里的熟人。
吃过晚饭,陆柠喊薛桃出门。
不像喧闹的城里,农村天一黑就特别安静。薛桃不自觉低头猫腰,压着嗓音问:“柠姐,我们这是干嘛?”
“反正不是做贼。”陆柠用正常的音量说道,“刚才在饭堂吃饭的时候,我听说有两个老科长晚上经常在院儿里下棋,去碰碰运气呗,说不定能发展一下革命友谊。”
薛桃:“哦。”
今天晚上的运气不太好。
老科长没有,院子里只有两个年轻人打篮球。看那仪容听那谈吐,可能是住在同一栋楼里的大学生村官。
“三组那个江奶奶,送到县医院去了吧?”
“送去了。”另一个掀起衣角擦了擦脸上的汗,“从大清早折腾到晚上,你没见苏哥回来时那脸白的,江奶奶吐了一路,他说他都快反射性晕车了。”
“唉,都怪卫生院的医疗条件太差。”
“也不是条件差吧,县里又是拨款又是配设备的,去年还建了新楼,关键输送人才不给力啊,就那几个医生,看看头疼脑热还行。”
“说到这个我就难受,你还记得我大一那年被校医坑惨了的事儿吧?我现在就怕遇到庸医。”
“怀念我伟大的江城……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我想我妈做的热干面了。”
“我也想我们家腊肠。”
“苏哥,你休息好了?”一个小伙子转过头来,朝楼里招了招手。
同时也发现了陆柠和薛桃。
陆柠第一反应是回头。
这一回头没看见人,只看见一堵胸。
穿着白T恤的男人个子很高,没到一米九也接近一米九了。寸头,样貌七分,清秀型五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打球的跑过来和他站到一起,抹了抹脸上的汗,朝两个女孩笑:“你们是做什么的?以前没见过啊。”
“N省卫视的记者,你们好。”陆柠朝他们伸出手,“陆柠,薛桃。”
“哦,记者好。”开朗的男孩露出一口大白牙,刚伸出自己汗涔涔的手,又尴尬地收了回去。
被叫做“苏哥”的男人和她握了握,“你好,苏怀奕。”
另外两个男孩也做了自我介绍,一个姓李一个姓赵。
苏怀奕话很少,基本上都是那两个滔滔不绝。
“我俩都是大学生村官,苏哥不是。”小李说,“苏哥是省城单位派来扶贫的,那户建房的补助还没下款,屋子太破没法儿住,就暂时住在咱们宿舍。”
陆柠望向苏怀奕:“你们扶贫是住在人家里吗?”
“嗯,能住就住。”苏怀奕点了下头,“一对一的。”
“所以苏哥现在每天一大早就得骑着摩托车去村里。”小李补充道,“刚开始还是蹬自行车。”
“好辛苦哦。”薛桃托着腮感叹。
“苏先生。”陆柠一脸真诚,“冒昧问一句,明天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村里啊?”
他们还没租车,但陆柠想早点去村里探探情况。
“小姐姐,你跟我们一样叫苏哥就好了。”小赵笑眯了眼,“你一叫苏先生,我就想到最近很火的那个电视剧,我有点想笑。”
薛桃一下子激动起来:“《琅琊榜》吗?”
小赵:“是啊是啊。”
薛桃:“原来你们也看《琅琊榜》!”
小赵:“开玩笑,我们又不是与世隔绝了。”
那两人干脆聊起了电视剧。
陆柠无语地揉了揉额角,转头看向苏怀奕:“那明天苏哥方便吗?”
“过两天吧。”苏怀奕态度礼貌而疏离,“周末我要回趟省城。”
陆柠点点头:“好的。”
“你们玩吧,我先上去了。”苏怀奕说着站起来。
小李仰头看他:“不打会儿球?”
“不了,我还有点头疼。”苏怀奕揉了揉额头。
“你可真是遭罪。江奶奶晕车,倒让你吹了一整天。”小李叹气,“要不要去卫生院吊个水?别发烧了。”
“没事,睡一晚就好了。”苏怀奕说,“对了,过两天有援建的医疗队过来,你们提前做准备。”
“啊,知道了。”小李并没有很热情。
苏怀奕走后,小李发牢骚:“援建的来了好几批,结果现在还是这个熊样,村民拿着补助也难看病。”
小赵拍拍他的肩:“平常心吧。”
-
在这里的第一晚,陆柠睡得很不安稳。
她稍微有点认床,再加上山里冷,翻来覆去总清醒着。
连续好几天都是这样。
苏怀奕从省城回来那天,两人早上六点从村委会出发,去他负责帮扶的那户人家。
到的时候天麻麻亮,土房子大门紧闭,旁边有个四四方方的洞,黑不溜秋的猫咪“喵”了一声迅速钻进去。
门没锁,苏怀奕轻轻一推,就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陆柠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破败的地方。
四面都是土,木搭的房梁从头顶横过去,屋上开了几扇小小的“天窗”。
陈旧的木桌子下面爬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孩,蓬头垢面,手脚乌黑,身上黄的棉袄也结了一层黑色的皮,像是多少年没洗过了。
苏怀奕弯下身问:“妈妈呢?”
小孩呆滞的眼睛盯了他许久,不说话。
苏怀奕没继续问,带着陆柠去田里。
“那孩子不会说话吗?看着有几岁了……”陆柠疑惑地问道。
“那孩子,脑子有点问题。”苏怀奕淡淡地说,“他们家三个大人都有精神病,爷爷奶奶,他妈妈,就剩他父亲正常点,能干干农活。”
陆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当了这么多年记者,也算是阅历不浅,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家庭。
想想也是,但凡多一个正常人,也不至于贫困成这样。
陆柠看着苏怀奕指导这家男主人干活,自己闲着没事也上去捣鼓几下,一上午就这么晃过去了。
她倒是没料到,苏怀奕长得一副翩翩公子样,干起活来毫不含糊。
中午男主人留吃饭,苏怀奕坚持带着陆柠回村委会。
“你为啥不留下来吃饭?”陆柠用手扶着摩托车后面的金属杠,身子稍往后倾。
苏怀奕:“刚来吃了几天青菜粥,我还当是因为穷。后来发现,那嫂子只会做青菜粥。”
陆柠:“……”告辞。
过了会,她突发奇想:“那你能教她不?反正是扶贫,教做饭也可以吧。”
苏怀奕沉默了一会,在她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终于开了口:“我只会煮白粥。”
陆柠再一次语塞了。
呵,男人。
她戴的安全帽不挡风,呼呼的直往耳朵里灌,又不想离苏怀奕太近,只好闭着眼睛任大风肆虐,心想回去赶紧催魏宇租车。
-
陆柠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
因为这次积极行动,她得了重感冒。
当天下午她就没再去村里,到傍晚昏头昏脑的,全身乏力,被薛桃扶着去卫生院开药。
卫生院的楼很新,但几乎没什么人,让她回想起东仁医院忙碌熙攘的急诊大厅,继而又想起那个总是穿一身白大褂,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的男人。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在手术室?在看病?在给实习生上课还是在休息?
最好是在休息吧。
他总那么累,真会短命的啊。
陆柠甩了甩一动就更晕的脑袋,走进门缝里亮着光的那间诊室。
薛桃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慵懒低沉的男声——
“请进。”
陆柠昏沉沉的脑袋骤然清醒。
这个声音……
熟悉得让人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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