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铝合金的窗框前, 外面是夕阳漏下来照得金晃晃的山体。空调没开, 他穿着白大褂,鼻尖微红, 应该是冻的。捏着文件的手指也格外的苍白。
屋里还有另一个中年男人, 坐在办公桌后, 应该是正儿八经的卫生院的医生。
“坐吧, 哪里不舒服?”那医生问。
陆柠浑身都不舒服, 什么也不想说, 看见了熟人也懒得打招呼, 几乎是被薛桃拖过去坐下的。
薛桃回答医生:“坐摩托车吹了一天风,感冒了。”
“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小姑娘, 身娇肉贵的啊。”医生开了句玩笑, 听诊器挂进耳朵里。
听了一会, 问:“现在有什么症状?”
陆柠恍惚看见那个白大褂走了过来,身姿颀长的站在旁边, 有点下意识的紧张,后背都绷直了。
她垂着脑袋, 有气无力地说:“头晕,乏力, 流鼻涕,还有……”她吸了吸鼻子。
医生把听诊器从她衣服里拿出来,执笔开始写处方,“还有哪里难受?”
陆柠认真地抬起头,望着医生:“我觉得我呼吸困难。”
那医生写处方的手顿时停下来, 望着她问:“呼吸困难?”
陆柠点头:“嗯。”
医生皱眉:“多久了?”
陆柠想了一下:“就……刚刚,在路上还好的。”
医生神情严肃起来,又要拿听诊器,旁边叶清伦淡淡地出了声:“我看看。”
医生给他让出位置。
陆柠抬眼,撞进那双久违的漂亮眸子,心跳漏了一拍,更觉得呼吸困难了。
“叶医生,我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她紧张地问,“水土不服?还是感冒太严重了?会不会得肺炎?”
“放松点,别紧张。”
叶清伦低沉的嗓音仿佛夹着砂砾,摩挲着她的耳膜。听诊器的探头隔着单衣,凉凉的,同时她感觉到他手的温度。冰火两重天,全身的血液都朝头上涌。
“你再这么憋着气,”他望着她,眼底拂过一丝清浅的戏谑,“就不止是呼吸困难了。”
陆柠:“……”
“放心,没大问题。”他安抚地笑了笑,低头写处方。
写完他把药单递给薛桃:“你去交费。”
陆柠懵懵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叶清伦已经站了起来,温热的手掌拍拍她的肩,“走吧,带你去打针。”
“……可以不打针么?”她抬起头,因为感冒眼睛红通通的,泛着水雾,看起来泫然欲泣好不可怜。
叶清伦唇角一勾,“你说呢?”
“……”
“不打针也行,回去躺个两三天,应该能开始工作了。”
陆柠咬了咬唇,认命:“……那我还是打针吧。”
组长远程监控,要知道她一来就躺三天,这个月考核完蛋。
值班的护士不知道去哪儿了,输液室没有人。
叶清伦喊了两声,静悄悄的,只有走廊里的回音。
叶清伦只好自己上手。
兴许是他乡遇故知,陆柠觉得他特别亲切。以前那些事,那些尴尬也都被抛出脑后了。身体也没之前那么难受,脑子缓慢地运转起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啊?”陆柠好奇地问,“被你们主任外放?”
叶清伦配着药,没看她,语气淡淡的夹着点揶揄:“你猜。”
陆柠胳膊肘放在台子上,双手托腮:“你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只放在工作上啊,搞好上下属关系也很重要的。领导不喜欢,你将来的路很难走。”
“知道了。”他端着盘子出来,敲了敲她的脑袋,“都病成这样了,还操心。”
陆柠以前总听说医生扎针是很疼的,不像护士姐姐那么温柔,还会照顾到患者感受。对他们来说,简单粗暴达到目的就好,但叶清伦不是这样。
有生之年,她遇到的任何一个护士姐姐都没他温柔。
她不知道这样的温柔只是对她,还是对每一个人。
“……轻点。”
“你放松,别夹这么紧。”
“……我没有。”
“别看了,越看越紧张。”
“不行,你不能趁我不注意就进去。”
“……”
薛桃在走廊里听见这两人的对话,疑似在进行什么不健康会谈,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陆柠,我无名指要被你夹断了。”男人的语气无奈到了极点。
薛桃走到输液室门口,竖起的寒毛才又耷拉下来。
只见那个很帅的男医生坐在旁边给陆柠打针,他捏着她的手,无名指却被她用大拇指狠狠地压着,似乎生怕他乱动一下。
“你再闹,我叫那个大叔过来给你打?”
“……”陆柠一下子蔫了。
那个大叔,看上去眼神不太好……
“乖,不动了。”他捏着输液针,一点点推进去,语气柔柔地哄,“是不是不疼?”
“……疼了一下。”陆柠咬住唇。
因为生病,自然而然的有些娇气,嗓音又瓮瓮的,像个小孩子。
叶清伦心软得不行。
“对不起。”贴好胶带,他将她的手小心地放在膝盖上,“下次让你报仇,给我扎回来。”
一旁薛桃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陆柠莫名的有点不好意思,没好气道:“你快走吧,还杵在这儿干嘛?”
叶清伦笑了笑:“有事再喊我。”
陆柠撇撇嘴:“不用了。”
叶清伦一走,薛桃就凑过来八卦:“这就是传说中那个叶医生吧?真人比视频里还帅!”
陆柠默默地笑。
薛桃:“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
“真想不到叶医生居然会来这里,你说他会不会是追着你来的?”
陆柠:“怎么可能?”
“我看像,要不也太巧合了。”薛桃一脸精明地分析,“叶医生在东院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来援建?援建就算了吧,还偏偏和咱们在一个地方。这里面很有故事哦。”
陆柠揉了揉额头,闭上眼睛:“是你狗血故事看多了。”
过了一会,被轰走的人又来了。
手里拎着一个灌了水的玻璃输液瓶,和一条浅蓝色毛巾。
“没找到暖袋,用这个凑合一下。”他用毛巾裹住瓶子,放在她手心里,俯身望着她,“还冷不冷?要不要给你拿件衣服?”
滚烫的触感从手心蔓延至全身,陆柠脸都热了,想着薛桃还在旁边看笑话,整个人就有点烦躁:“不冷,你走吧。”
“柠姐,你这样太绝情了。”薛桃看不过去,想为帅哥说点话,“组长交代了,要和这里的工作人员搞好关系,你这不是搞好关系的态度哦。”
陆柠:“……”
薛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叶医生坐吧,我去上个洗手间,你们慢慢聊。”
偌大的输液室只剩下两个人。
薛桃一走,陆柠觉得稍微自在了些。
可她还是不知道说点什么,于是低着头,手指在温暖的毛巾上摩挲。
“刚来两天就生病。”叶清伦笑着,把她不小心压住的输液管弄起来,“你这身体还真是纸糊的。”
陆柠瞪他:“你才是纸糊的,着凉感冒很正常啊。”
叶清伦:“我一般不感冒。”
“有什么好得意的……”陆柠表情不悦,“那是你不正常。”
“是,我不正常。”他轻笑了一声,“那你这个正常人可一定要跟我搞好关系,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的——”
陆柠挺直背脊:“怎么?”
“我应该会在这里待很久。”叶清伦抬眼,扫了一圈这间输液室。
“……难不成你在我药里下毒?”陆柠警惕地说,“我告诉你这是犯法的。”
叶清伦被她无厘头的想法逗笑了。
“你笑什么?”陆柠总觉得这男人图谋不轨,“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怪我,不过那种……那种事情,得你情我愿的啊,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叶清伦收了笑,点点头,唇角还是弯着:“嗯,你的自由。”
“所以你别想挟私报复我。”陆柠义正辞严地说。
叶清伦盯着她,“我看起来有那么low吗?”
陆柠:“你看起来就很阴险,笑里藏刀的那种。”
叶清伦嘴角抽了抽。
“陆柠。”片刻他唤她名字。
陆柠摸了摸被药水浸凉的手背:“干嘛?”
“你是不是有点被迫害妄想症?”叶清伦认真地问。
“……”呵呵,“是你不正常好吗?”
“我哪里不正常了?”
“正常人被拒绝哪有这么笑呵呵的?你这种人一看就是……用笑容麻痹敌人,然后伺机报复。”
“陆柠,”叶清伦叹了叹,“你是不是病傻了?”
“我很清醒。”陆柠望着他,表情严肃,“你们男人表现得越好,心里越是有鬼。”
就像当初爸爸对妈妈海誓山盟,说到底是为了陆家的钱和人脉。
妈妈一去世,就迫不及待要娶别的女人,哪有几分真心?
这世上的男人千变万化,骨子里都一个样。
叶清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里汹涌的暗潮,看得她头皮发麻。
“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没鬼。”他缓慢而低沉地说,“我心里只有你。”
陆柠心底狠狠地一颤,猝不及防,整个人都陷入被动的慌乱。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想继续喜欢你,也是我的自由。”
她捂紧了玻璃瓶,险些因为那一刻颤抖而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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