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安静的角落, 中年妇人和年轻男人隔着一张木桌的距离, 面前两杯茶都放凉了，也没人喝一口。
直到服务员来问过要不要换新茶, 叶母才开口道：“阿伦,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
“我很清楚, 我比您清楚。”叶清伦淡淡地回答。
“高主任要走, 他想提拔起来的是谁, 跟你以后有直接关系。”叶母苦口婆心道, “你何必要跟他弄这么僵？不过是个高敏珊, 你就那么看不上人家？我看你那个女朋友也不怎么——”
“妈。”叶清伦不耐地打断，“说我的事, 别牵扯到其他人。”
“你怎么就昏头了呢？你要是成了高主任的女婿, 就算一时半会儿升不上去, 那前途也不用愁。”叶母道，“难不成你努力十年, 就只是为了当个医生，治病救人吗？”
“是啊。”他语气理所当然, “我就是为了治病救人。”
“你可真是固执。”叶母气得手发抖，“你但凡有你爸一半——”
“我和我爸不一样。”叶清伦道, “他想要的我都不稀罕，我也不会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丢掉实实在在的幸福。”
“我只想和我爱的人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不求大富大贵，但也无风无浪。”叶清伦望着她, 轻轻扯唇，“其实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奢求了，不是吗？我原本连这些都没有，能失去的全都失去了。”
“当年——”叶母深吸了口气，“当年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我受不了被那些人三天两头堵在家门口要债，白天出去拼命赚钱，晚上回家担惊受怕，对着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不知道还要供养你多少年，这样的日子能不能到头，尤其是我看着你，就会想到你爸……”
“您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叶清伦抿了口茶，“托您的福，我一个人过了很多年，像您说的那样，三天两头被人堵在家门口，白天除了上课，就是拼命赚钱，甚至我不敢住学校宿舍。不过我没有每天担惊受怕。”
“那些年我一个人，一条命，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都过去了……”叶母偏过头，眼眶通红，“你过得这么好，我只是想让你更好。”
“妈，我只想要这样了。”叶清伦认真地望着她，“人心不足蛇吞象，贪欲过重，不见得是好事。”
他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要说遗憾，那就是有点晚。
-
陆柠今天稍微加了会班。六点多，还和组员一起在会议室里忙着。
“小桃，你再把ED的字幕对一遍，尤其检查好赞助商。”
“好的柠姐。”
叶清伦从电视台门口直接上来，门卫都认识他，就没拦。
熟门熟路地找到会议室，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专心致志盯着电脑的女人。
宝蓝色衬衫裙，系带绑着盈盈一握的小细腰，中间还是空荡荡的。脚下踩着三厘米的小高跟，走路时响起可爱的蹬蹬声。她早上出门还是披肩长发，这会儿被随意在头顶绾了个圆球，露出一对玫瑰金的字母耳钉。
字母是L，他的名字。
上次他休息，两人出去约会，她疯狂地买了各种款式的字母耳钉，字母项链，全都是L。
薛桃先发现了他，刚要喊，被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会议室里的同事各自交换八卦的眼色。
“小桃，你给我看一下，MK科技的全名是不是打错了啊？昨天谁做的ED？”
“好像是，末尾少了个i，园子做的吧，昨天她轮班。”
“这丫头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这档是新节目，明天晚上就要播出，陆柠向来习惯提前一天做全面检查，以免当天出什么幺蛾子，来不及。
年轻人做事还是太浮躁了，小毛病一大堆。
“魏宇。”陆柠烦躁地拖长音，“我说了几遍了，你把你这个气泡改改，什么鬼玩意儿？少女恋爱综艺吗？”
“啊……好。”魏宇仰在椅背上转了转脑袋，“我这颈椎都弄发了，让我缓缓，一会弄。”
“我都腰疼两天了，我说什么了吗？”陆柠把订好的文件扔给他，“年纪轻轻的，正事没干一堆毛病，平时少打游戏就好了。”
“嗐，遵命。”魏宇最受不住被她数落，“话说回来，柠姐最近脾气好大啊，”说着睨了睨她身后的男人，“是不是某人太忙，没空给你纾解纾解？”
陆柠皮笑肉不笑地横他一眼：“你那么想纾解，要不我请老刘过来帮你松松筋骨？”
魏宇突然被呛到，猛咳了几声：“不用不用不用了！”
老刘是门口的保安，练过武术的，还是个暴脾气，专被台里老人拿来吓唬不听话的新人。
陆柠回头继续审片子，一缕头发不听话地从头顶落下来，挡住了视线。
她抬手正要去捋，却已经被另一只手拂到了耳后。
“谢谢。”她脑子完全没往那处想，继续审片子。
直到确定播出没有任何问题，陆柠舒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结果高跟鞋没踩稳，往后面仰去，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松木香气，她没看也知道是谁，顺势软软地躺着，“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很久了。”叶清伦握着她的手把她扶正，“看你在这儿指点江山，没好意思打扰。”
“……怎么觉得你是在讽刺我。”陆柠把手抽出来，转身关电脑。
叶清伦笑了笑，双手撑在桌沿上，转头看她，“老婆，我买了电影票。”
“工作场合，注意点儿影响行吗？”有同事故意起哄。
“单身狗也是要尊严的。”
“虐狗当心出门被狗咬。”
叶清伦一手拿起陆柠的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叠东西，放到桌上，“请大家看电影。”
“卧槽！”
“不愧是咱家姑爷，财大气粗。”
“请尽情地随便地虐我谢谢！”
陆柠和叶清伦是情侣票，在单独的情侣座里。
又是千篇一律的文艺爱情片，看了一半，陆柠打瞌睡了。
自从两人在一起，几乎把所有上映的爱情片都看了个遍，有点感官疲劳。
叶清伦也看不进去，藉着幽暗的光，把她搂得紧紧的，忍不住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做点不太君子的行为。
差点要擦枪走火，他压着声音问：“还看吗？”
陆柠摇摇头，真是一点心思也没有了。
两人提前离场。
晚高峰地下停车场是满的，他们的车停在一个疑似废弃的场院里。没有灯光，也没有人来。
这辆车是陆柠给叶清伦提前买的生日礼物，帅气拉风又宽敞的GLC，某人虽然一度排斥奔驰的土豪车牌，但架不住她软磨硬泡，还是收下了。
叶清伦有些等不及，半搂半拽地和她一起倒进后座。
半封闭的空间，窗顶开了一丝缝，有点狭窄但增添了刺激感。陆柠一直以为他们都是循规蹈矩的人，尤其她自己，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配合他做这种事。
在夜晚，与喧闹的街道一墙之隔，在车里做这种事。
巷子外时不时有人经过，起初她还会紧张，后来却也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听不见，还是选择性地不再去听。
窗子上的白雾逐渐散去，叶清伦隔着衣服给她揉腰。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他问，“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看你精神都不太好。”
“精神不好还不是因为你……”陆柠眯着眼睛横躺在他腿上，脸埋进胳膊里，整个人松松散散的没什么力气。
“我是觉得，你最近越发娇气了。”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两次都不行，动不动叫腰疼。”
陆柠回头瞪他一眼：“我能有什么毛病？肯定是因为你刚开始那么不节制。”
奔三的男人了，想不通为什么精力还如此旺盛。
“……嗯，好吧，怪我。”叶清伦无奈，只好继续给她揉。
-
许嫣然鬼鬼祟祟溜进陆柠办公室。
“柠姐，新闻部收到一封举报信。”
陆柠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怎么回事？”
“你自己看吧。”许嫣然道，“我一打开直接就拿过来了，没让其他人知道。”
陆柠拿出信封里的东西，看完信纸上的文字叙述，后背就隐隐冒出冷汗。
里面还有一个U盘。
“这件事……你先不要跟任何人讲。”
许嫣然：“好。”
-
叶清伦发现自己的未婚妻有些魂不守舍。他观察了她几天，终于挑了一个休息日的午后，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候问：“这段时间工作顺利吗？”
叶清伦问得轻描淡写，陆柠也就没有多想，“还行吧，小兔崽子们不太省心，昨天园子又把日程表放错硬盘了，我还被组长训了一顿。”
“我看你好像很累。”叶清伦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要不要请个假休息几天？”
陆柠摇摇头：“不用。”
叶清伦：“心里有事的话，可以跟我讲讲。”
陆柠：“……”
叶清伦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愿意跟你分担，任何事。我也应该跟你分担。”
陆柠好一会没说话，静静地躺在他胸前，眼睛也闭着，像睡着了一般。
叶清伦知道她没睡着。
两人在一起睡了这么久，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事无巨细到她睡觉时的每一个阶段，是什么样的心跳频率和体温。
他了解她就像了解他自己。
“老公。”她忽然叫他，软软糯糯的，拖着波浪线的尾音。
叶清伦一颗心差点化掉，忍着再将她吃一次的冲动：“嗯？”
陆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最近知道点事情。”
叶清伦将她往上抱了抱，两人平视，“什么事情？”
陆柠把前几天收到举报信的事告诉了他。
举报信是有关高主任的，里面除了有他在位这么多年收受病人红包的证据，还有一些更骇人听闻的事实。
陆柠对医疗行业的许多专业描述不太懂，但大体情况就是，和叶清伦的父亲当年差不多。利用职权勾结药商和器械商，从中牟利不少。
“我把这件事暂时压了下来，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查。”陆柠顿了顿，“一定是会查的，但如果结果属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清伦微微蹙眉，“你在犹豫什么？”
陆柠抱紧他，“我不想你受牵连。”
“这些事跟我没关系，你放心。”
“我不担心这个，我知道肯定跟你没关系。”陆柠表情纠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你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有时候舆论会很可怕，你忘了那次医闹的事了吗？而且，你和高主任不和的传闻已久。”
“如果我把这件事报道出去，那么有两种可能。”她握住他的手，“或者他们猜疑你和高主任同流合污，或者他们觉得那个举报人就是你。不管是哪种，对你的前途来讲都是重击。”
叶清伦笑了笑，神情很淡：“那能怎么办？放任不管吗？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因此丧命？违背医德的是他，我行得正坐得直，没什么好怕的。”
陆柠叹了叹，摸摸他的脸：“你就是太相信正义了。”
“相信正义不好吗？”
“好。”
陆柠仰头亲了亲他。
相信正义，敬畏生命，这不就是她爱的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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