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逐渐西斜,拉长了地面的光影。大相国寺虔诚的信男信女撞钟的声音传来,声波一圈一圈在空气里荡开,绵远沉静。
赵宇心细如发,又见过幼年时的自己,未免他产生过多的联想,赵宸始终保持着颔首不会被人轻易看清五官的姿势。
“赵西瑶唤他四堂兄?”赵小宸嘀咕了一句,“是赵宇啊。”
“孤不喜欢他。”
“巧了,我也是。”赵宸冷声道。
先帝子嗣不丰,潜居东宫时只得一子两女,两女寿数不长,先后死于风寒。一子则是三皇子赵容,其母族显赫,在先帝崩逝前夜发动兵变被诛。
赵宇则是先帝被算计后与许贵太妃跟前的宫婢春风一度的产物,绕是他后来记在许贵太妃名下,也因生母身份低微而时时被苛责打骂,任人唾弃。
赵宸无意中帮过他,只他当时的眼神看似毕恭毕敬,细究起来却能发现其中隐藏的愤恨不甘。其时赵宸不过三岁,心思明净,自然不喜这种如芒在背之感。也因此,哪怕日后赵宇将君子端方的姿态做得如何尽善尽美,他都对那双诡异的双眼记忆犹新。
“他对姐姐心怀不轨。”赵小宸道。方才赵宇对薛碧微故作不经意的一撇,若换作旁人,赵小宸也不会如此敏锐,因出于对政敌的本能警惕,他才探出那目光不善。
“不过是跳梁小丑痴心妄想罢了。”赵宸不以为意的语气,眸光却随着赵宇的动作移动。
去岁赵宇撺掇赵容谋逆,企图坐收渔利,绕是后来失败,他也全身而退。此人阴谋阳谋,不择手段,外表却如清风明月般磊落,真教人倒足了胃口。
赵宇在许芊芊眼里不过是许家养的一条狗,平日里对他呼来喝去没半分体统。今日她见薛碧微打扮得花枝招展与赵西瑶几人混作一堆,暗道她想要攀高枝儿的心还真是不作掩饰。
为显示出自己的身份尊崇与高人一等,她娇滴滴的,用柔得好似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对赵宇道:“四哥哥,你本是来教授芊芊骑射的,怎的现下还与旁人寒暄起来?时辰已经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许芊芊的惺惺作态让赵西瑶直翻白眼,她撇撇嘴对赵宇道:“四堂兄,许芊芊愚笨不堪,连夫子都被她气得捶胸顿足,你又公务繁忙,怎的还无端浪费时间?”
赵宇勾勾唇,春风化雨一般道:“芊芊所求,我自然是不愿推拒。况且芊芊伶俐,想来也不需我多费心力。”
“四哥哥~”许芊芊为赵西瑶那句辱骂而狠瞪她一眼,而后娇声娇气的拉长语调,伸手拉拉赵宇的衣袖娇嗔,生怕旁人不知她与瑾王关系亲昵。
“景乐,你与好友们好生玩耍,堂兄就在不远处,若有需要尽可使人传话。”赵宇目光宠溺的看了许芊芊一眼,又对赵西瑶道。
赵西瑶不甘示弱的怒目回瞪许芊芊,这才满脸不虞的应道:“四堂兄慢走。”待他二人走远了又咕哝道:“四堂兄这般人物,竟与许家捆绑在一起,若是不避嫌,迟早惹了陛下猜疑。”
赵宸听了暗道,不是迟早,赵宇本就稳稳的待在他的清算对象名单里。
“我瞧着他很是乐在其中啊?”祁徽耸耸肩,不以为然道,“否则他为何要忍耐许芊芊那等蠢货?不外乎是另有所图。”说完,他还夸张的搓搓自己的胳膊,“方才恶心死小爷了,若许芊芊再废话一句,我定会动手让她闭嘴。”
“你慎言!”赵西瑶警惕的瞄一眼四周,“四堂兄不得皇叔宠爱,幼年时在后宫过得极为艰难,他眼下这般也是因着许芊芊帮过他几回。”
祝南虞与祁徽所想一致,祝祁两家长辈身居要职,风云变动,自然看得分明。从近来朝堂上拥护瑾王的党派渐成规模看,也知他不仅没有独善其身,甚至还想利用许家的权势达成自己的目的,所求为何,龙椅上那位心知肚明。
“二郎,日后说话注意些分寸,若惹了瑾王耳目,他拿你个污蔑亲王的罪状,你届时辩无可辩。”祝南虞道。
“我稀罕?”祁徽吊儿郎当的,全然不当回事,“他难不成野鸡还妄想变凤凰?陛下心思深着呢,能容他为非作歹?”
赵宸挑挑眉梢,祁家有大长公主坐镇,纨绔如祁二都算有些头脑,不似旁的满脑肥肠的浪荡子。
薛碧微见祁徽这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真想点着他的脑门告诉他莫要掉以轻心!日后瑾王不仅顺利篡位,还暴露出变态的本性,若是现下将人得罪了,定然拿他开刀!
梦里那个风雨如晦的雨天,宫室幽暗,
赵宇面容可怖的一步步走向她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到底是没有经过甚大风大浪的半大少女,薛碧微心里忐忑,也就没了再逗留的心思,她对赵西瑶道:“县主,因临行前祖母特意嘱托莫要错过府中晚膳,因而臣女须得提前告辞。”
赵西瑶也意兴阑珊的,“好好的休沐日,让许芊芊那瘟神扰了兴致,干脆都散了吧?”
“我随意。”祁徽道,他扒拉着祝南虞的肩膀道,“祖母今日好似与你祖母约了打叶子牌,我与你一道去你府上接她老人家。”
几人意见达成一致,很快便互相道别各自家去。
待坐上马车,薛碧微才陡然放松紧绷的神经,胡乱拿帕子擦了脑门上的冷汗后,靠在迎枕上不愿动弹。她的神情也恹恹儿的,与去时判若两人。
“姑娘,您怎的了?”喻杏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给她。
薛碧微也不接,只有气无力的挥挥手,“无事。”说完这话仍是做出神状。她怎么能开口?说方才那瑾王日后会害惨了她?让她声名狼藉,受尽□□?还是说往时她只知自己是个炮灰女配但无甚实感,到今日才真切有了危险即将来临的恐惧?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便是亲近之人听了也会只当她在胡言乱语。
赵宸探究的细瞅薛碧微的面色,她在赵宇出现后就很是反常,没有芳心暗许的羞涩,反倒是更像害怕?厌憎?
皇子无诏不得擅自离京,故而他想不到薛碧微有何机会与赵宇来往。莫不是他在蓟北大营服役那段时日?薛弘杰在蓟北之地任过官职?思来想去也无甚头绪,赵宸便将这份疑惑按捺住,待传令给暗卫调查得结果后再议。
回到疏影居,落日余晖洒满整个小院,地面的积雪反着莹润金黄的微光。风拂过,枝头落梅纷乱,扬落在雪堆上,星星点点。
“姑娘,晚膳还需得半个时辰,您先歇着。”平嬷嬷迎上来为薛碧微宽衣。
她闷闷的应了,待换上轻软的常服便坐去软榻上当窗盘腿而坐,望着窗外景致愣神。
平嬷嬷无声询问喻杏,喻杏正给赵宸换衣净手呢,对此询问她也摇头只道不知。
“姐姐好似心有郁结。”赵小宸一本正经道,“让人忧心。”
“你知晓忧心是何意吗?你就忧心。”赵宸嗤道。
“孤当然明白!”赵小宸怒气冲冲,“你快去宽慰姐姐呀!”
“她并无与人交谈的心思,朕何必拿冷脸过去。”
“哼!孤日后定然不会像你这般冷漠无情!冷血!”赵小宸又有闹闹嚷嚷的趋势,赵宸只得道,“依你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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