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域清冷的一抬手,指尖拂过刚好从青年发梢滴落的水珠。
他说:“没有。”
陈岭:“……”
那你偷偷摸摸藏在暗处干什么,专程来看我洗澡?
陈岭一言难尽,又想起师父和师叔们不正经的猜测,难道真的被看上了,想要跟他结阴亲……
嗓子里堵着一口气,提不起来,咽不下去,正烦着呢,恍然间感觉有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
江域俯身靠近,鼻息抚在青年嘴唇上,他轻轻吸了口气,又靠近了一些,细细嗅闻,香醇的酒香味自青年唇间溢出。
男人好看的眉毛微蹙,似是不满。
陈岭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对方的每一次鼻息掠过,他的心脏就忍不住紧缩。
下巴上的桎梏有所松懈,又过了大概几秒钟,江域松开手,拇指暧昧的捻动,清浅,不带温度的笑意自唇角勾勒,衬得浅色的瞳仁深邃冷戾。
陈岭开始紧张,下意识用力靠住背后冰冷的瓷砖。
江域没有再进一步,声音低沉而冷漠:“鸡鸣之前,阴阳交替时动手。”
陈岭茫然,直到男人拉开浴室门走出去,他终于回过味来,刚刚那句话,应该说的是藏匿在高家的恶鬼。
鸡鸣之前,黎明即将出现,夜里的阴气下沉,白日的阳气正要升起。
对于邪祟来说,这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快速从浴室中出去,房间的门窗皆是大开着,没有旁人。
陈岭靠着门框,低头看了眼垂在胸口的法印,被岁月冲刷过的木头带着温润的柔光,灼烧的温度正紧贴着自己的皮肤。
上午的时候离得没有这么近,黄神越章印没有产生太大的威慑作用,牵强点也说得过去。
可刚刚江域靠他那么近,法印就垂在他们之间,对方仍然没有表现出丝毫忌惮。
江域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对天神可以不畏,对阴神可以不惧。
陈岭泄气的瘫坐到凳子上,如今的他就是老祖宗桌上的那盘菜,生死不由人,更加不由己。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
江家供奉江域多年,对他一定有所了解,要是能找到江域纠缠不放的原因,事情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而且陈岭还抱有侥幸,盼望着老祖宗其实早有配偶,最近发生的事不过是场荒诞的误会。
“陈先生,陈先……”着急忙慌的声音一路冲进来,高先生一个抬头就看见青年围着浴巾,毫无形象岔开的双腿。
他平复一下,犹疑的靠近:“陈先生,你没事吧,要是头晕什么的,我这儿有刚刚让人送来的解酒药。”
陈岭摇了摇头:“不用。”
被祖宗那么一吓唬,他比任何时候清醒。
高先生放心了,搓着手一脸讨好恳求:“陈先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动手,我担心再耽搁下去,我的妻子会有生命危险。”
阴阳如果不能达到平衡,就会相互吞噬,所以活人和鬼在一起久了只会有两种结果:鬼被阳气灼伤,或者活人被阴气影响,失了心窍,走向死亡。
那只婴鬼和高晴已经待在一起几个月了,谁也无法估量,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事情刻不容缓,陈岭换上衣服,提上背包,出门前,他趴到师父床头对着他的耳朵说:“师父,我去处理高家的事,你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赵迅昌喝得两眼一抹黑,被耳朵边的嗡嗡声吵醒后,他抬手抹了把脸,翻身朝向里面,拒绝一切打扰。
高先生尴尬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劝酒的。” 可他也确实没想到赵迅昌会一劝一个准,根本不拒绝。
陈岭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走吧,不过今晚我得留宿在别墅里。”
高先生还留在原地,望着赵迅昌横在床上的背影挪不开眼,师父不跟着坐镇,只派出一个小徒弟真的没问题吗。
看看屋里,又看看已经走至大门口的青年,他咬牙跟上去。
半下午的村子,一个人也没有。因为日头太大,零星的几户人家全躲在屋子里避暑或是睡午觉。
看见有人经过,被链子拴起来的土狗汪汪叫唤,龇牙咧嘴地想往路上扑,铁链子绷得笔直。
高先生牛高马大,此时却如七岁孩童,抓着陈岭的衣服,拼命往后躲,生怕土狗挣开绳子扑出来。
说来也怪,一路走来,那些狗不冲着青年叫唤,只冲着他。无论是走在前面还是后面,那一双双散发着凶光的眼睛始终黏在自己身上。
陈岭甩开高先生死死扒住胳膊的手:“你昨晚被鬼袭击,身上有残留的鬼气,所以才冲着你叫。事情结束以后,去庙里观里烧烧香,再多晒晒太阳,过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我一定照办。”
感觉到对方不喜欢太过亲密的接触,高先生不好意思再抓住人不放,弯腰驼背,亦步亦趋的跟在身侧。
快到别墅时,他忽然站直,暴躁的加快步伐冲至前方。
昨天跟高先生一起出现的吴大师来了。
两人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高先生火冒三丈,揪住吴大师的衣服领子,将人拽起来:“我今早已经打电话说过,你我之前的雇佣关系已经终止。你最好是马上离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吴大师的力气和他的外表一样斯文,剧烈的挣扎对于高先生来说不痛不痒,眼前一晃,身体被一股力量扔了出去。
陈岭出声制止:“高先生。”
高先生的脾气有所收敛,拍了拍手,整理一番自己的衣服,隔空指着吴大师警告:“再不滚我就报警告你诈骗。”
吴大师疼的五官扭曲,拍拍屁股站起来。他打开斜挎的背包,将之前从高先生处得来的支票还回去。
“钱我不要,你告不着我。”
“你!”高先生气得想揍人。
“当初贸然接单,是我太过莽撞小瞧了那东西,虽然没能帮你解决问题,但我至少在前期替你挡过两次小灾。”吴大师说得坦坦荡荡,“如今我把钱一分不差还给你,真要算起来……高先生,是你赚了。”
高先生被说得哑口无言,火气只能往肚子里咽。
一脸镇定的吴大师背地里悄然松口气,望向陈岭的眼睛直放光,脸上涌动着可怕的热情。
人在江湖飘,看多了坑蒙拐骗,昨天见到陈岭师徒俩一个满身都是学生气,一个像饭后遛弯的退休大爷,吴大师的第一反应是,来了两个抢生意的骗子。
然而,现实和他所以为的恰恰相反。当高先生打电话告诉他三角黄符效果惊人时,他知道了,陈岭根本不是骗子,是该请回去供起来的真正的高人!
陈岭对旁人的情绪毫无所觉,正抬眸望向别墅三楼。
露台上,高晴又站在那里,隔着黑黑的墨镜往楼下看。
她的视线游离,将三人扫了个遍,鲜艳的红唇缓慢张开,露出森白的牙齿,被晕染的口红赫然分布在牙齿上,如同刚喝过人血的女鬼。
她的身体如同飘摇的水藻,左右摇晃着,十分危险。
再顾不上跟吴大师间的过节,发现妻子的高先生推开挡路的人冲入别墅,一下子上到三楼,将露台前的女人往后拖。
高晴的状态很不对劲,魂像是被勾走了,眼神涣散,反应迟缓。
她的肢体关节像被锈住了,动作都机械,力气却很大,轻而易举推开高先生的怀抱,缓慢站起来。
“有客人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高晴的声音轻飘得厉害,“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宝宝一定会很高兴的。他一高兴,就会对我笑,会叫我妈妈……”
看着妻子如同被提线木偶般僵硬的背影,高先生好半天站不起来,纯属被吓傻了。好在,陈岭和吴大师这时候跑上来,合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高先生:“陈先生,我太太的状态很不对。”
“我知道,你先去找根绳子来,然后把你太太绑到凳子或者柱子上。”高晴明显被鬼迷了心智,万一动起手来,那东西只要张嘴一哭,当母亲的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阻止。
高先生:“我这就去!”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吴大师突然开口,着急推销自己的样子,“我会简单的五行符,也知道该怎么用墨斗线布阵,对了,我这儿还有几枚五帝钱币,山鬼花钱和……和桃木剑!”
说话间已经把家当全掏了出来。
墨斗是最传统的那种,由墨仓、线轮、墨线、墨签构成。
这本来是木匠干活时常用的小工具,因它能拉出规范的直线,被赋予了正直的含义。这样的含义,随着时间在木匠们的心中加深,成为一种信念。
而这种信念反哺回墨斗,让它有了克制和困缚邪祟的功效。
陈岭掂了掂墨斗,沾了一手的干涸墨汁:“你去把二楼走廊两头的窗户打开,让正午的阳气流入,再用墨斗线封死婴儿房的门窗。”
“好嘞!”吴大师跟打了鸡血似的,收起家当就往楼下跑。
陈岭散步到一楼,高先生已经把高晴捆绑起来,固定在楼梯扶手最下方的柱子上。
高晴嘴里发出低吼的声音,激动地挣扎,目光没有焦距的扫向四周,焦急的寻找什么。
陈岭猜,应该是在找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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