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上盘旋的黑雾许久不散, 内里向神明祈求的祷告断断续续, 甚至带着呜呜哭声。
李鸿羽对胖师兄说道“找东西, 把门撞开。”
胖师兄苦着脸“来不及了, 你看看上头那些阴气跟怨气, 等我们把门撞开,人都怕是死光了。”
最难的是,还不能在外面贴符驱鬼。
一旦贴上就等于是将那些厉鬼困在里面,最后的结果照样是一个不剩。
陈岭仰头冲门内喊道“你们信奉的黄神根本就是山精所扮, 所谓的保佑不过是为了哄骗你们替他献上祭品。真正的神是仁慈的,怎么可能让你们用活人祭祀”
“你给我闭嘴”村长气得满脸通红,他又朝着祠堂内磕了一个头, 转身从跪趴在地上的人群走过, 冲着门外大喊, “你们给我滚再不滚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李鸿羽一声令下“撞门”
瘦师兄说“没有工具啊。”
李鸿羽蹙眉盯着他,眼神让他有些害怕, “用身体撞开”
瘦师兄跟胖师兄对视一眼, 抬了抬下吧,“你胖, 你去撞。”
其余人看两个师兄拖拖拉拉,相互推诿,有些着急,其中一个高个子站出来, “我来。”
陈岭拉着李鸿羽往后站, 抬眼时看向胖瘦师兄二人, 照理说内里的情况非常紧急,每拖延一分钟,里面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可这两人怎么不慌不忙的
陈岭不想往坏的地方想,但之前的一幕,总是让他有种胖瘦师兄在拖延时间的错觉。
胖瘦师兄感觉到来自右手方的注视,纷纷转头望过去,却发现那头的人皆是全神贯注的望着撞门的组员,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木门刚换上两年,十分结实,内里的门栓也是粗壮的实木,连番的肉体撞击下来,祠堂大门纹丝未动。
“艹”一个组员骂了一句,“我去翻墙”
他说完攒足了劲儿往上一跳,双手刚抓住墙头,有东西从里面重力砸向他的手指。
那组员疼的啊了一声,跌坐到地上。
低头一看,手指头通红一片,他怒吼道“他们用锤子砸我”
陈岭看了眼那十根手指,村民下手挺狠,每一根骨节都红得发紫,有些地方竟然被擦破了皮。
“村长,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执意找死我也没办法。”他回头看向李鸿羽,“走。”
这就是个激将法,想试探一下里面的人会不会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开门。
结果门没开,惨叫声倒是传了出来。
惨叫声中夹杂着无尽的痛苦,甚至有人尖叫地喊道“走开,鬼啊,鬼”
陈岭和李鸿羽默契的一起转身退回去。
两人配合完美,陈岭单膝跪地,掌心朝上,十指交叉,李鸿羽立刻配合地踩上去,借力往上一跳,稳稳撑住墙头翻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祠堂,看见的不是庄严肃穆的,排列整齐的牌位,而是满地血腥,和躺地打滚的村民。
为了请求神明的宽恕,在厉鬼到来,进入祠堂前,他们将家里的牲畜全给杀了。
并特意用塑料袋子装好了,免得里面的鲜血滴出来,然后才拎到了祠堂。
他们满怀希望,期盼着神明能看在这么多祭品的份儿上,大发慈悲暂时帮衬一下。却不想,在他们打开塑料袋后,明明没有跟来的厉鬼,突然现身于他们背后。
那一张张脸,就是化成灰他们都认识
厉鬼们嗅到新鲜的血液,戾气暴涨,村民们见他们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脚边的生肉,心有所感,急忙捧了起来殷勤递上。
却不想,上一秒还贪婪望着带血牲畜的厉鬼,突然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他们从村民的嘴、眼睛、鼻子、耳朵钻入他们的身体,不多时,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张凸出来的人脸。
有的就长在脸颊上,有的长在胸口,有的长在腹部、背上,每一张脸都各有不同,代表的却是因愚昧残害他人性命的罪孽。
陈岭也跟着翻了进来,从墙头跳下来,走到李鸿羽背后“是鬼面疮。”
带着怨恨的厉鬼们散去了自己的魂魄,将对老一辈村民的怨愤,连带着阴气和鬼气一起,种在了他们的身体里。
鬼面疮无法摘除或者根治,非要用手段切除,也不过是为新长出来的腾个空间。
它们会永远伴随,时时疼痛,直到寄宿的身体死去。
为了私欲将人推下地狱的人,余生万年都将活在地狱中经受折磨。
陈岭转身打开门栓,将外面的特调部人员放了进来,看着地上的人,他们纷纷愣怔。
“这”瘦师兄傻了眼,“这是没救了吧。”
胖师兄啧一声,“宁愿魂飞魄散也要折磨到底。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他看向李鸿羽,“我们先取证,回去好写案情报告。”
李鸿羽点了点头“好。”
陈岭再次看向胖瘦师兄,随口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二位师兄不是跑外勤的”
“嗯,都是文职。”李鸿羽没有隐瞒,“近来多事,他们就经常被调配出来跟我一起执外勤任务。”
陈岭沉吟片刻,给了个评价“不太靠谱。”
李鸿羽想到什么,“你说方才撞门的事”
“嗯。”陈岭也不怕得罪人,只想知道自己心里的猜疑到底是疑虑,还是真切的错觉,“我觉得他们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李鸿羽一愣,笑了,“你别多心,他们俩一向如此,可能是以前没怎么出外勤的缘故,干事情总是你推我我推你。”
陈岭心说原来是这样吗,“是我想太多了。”
村子里的老人们,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个鬼面疮,除了呻吟喊疼什么也干不了。
见那群黑西装将他们各自送回家后要走,村长当场从床上翻身跳起“送佛送到西,你们把我们丢在这里就不管了吗你们必须把我们送医院去才行”
外面那些医院,随随便便住一住就是几大千,他们可付不起那个钱。
这些人穿得好,还有车,他们只能指望他们了。
看架势就知道,这是想要讹上他们,陈岭站在地上,低头看着坐在地上,分明已经痛得冷汗直冒,却坚持耍无赖的黑衣老人“你想清楚,这东西是你的孽债,切掉还会再长,生长过程会比现在疼痛十倍。如果即便这样,你依旧坚持,那么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村长只以为他是在故意恐吓,好逃脱干洗,嘶嘶抽了几声冷气,坚定道“你别吓唬我,现在就送我去医院。”
陈岭“好,如你所愿。”
从凤林山去市区的一路上,村长一直在哎哟喊疼,李鸿羽坐在副驾驶,好几次都想转头让他闭嘴。
终于,经过一路的噪音折磨,车子到了医院。
因为是特调部的合作单位,李鸿羽进门亮明身份后,立刻有对接医生出面,帮他们将村长抬上病床,推进了专用的手术室。
刚在长椅上坐下,陈岭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吴伟伟的来电。
吴伟伟在那头快速交代“我们这边已经彻底收尾了,邪祟全都被阴差押去了地府,意外受伤的会馆工作人员也被车子拉走了,估计再过半小时就能到市区。”
他停顿了下,又问“陈哥,村子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李鸿羽一起送村长来医院了。”陈岭简单说了下鬼面疮的事,又叮嘱道,“等这边结束我就直接回昱和山,你们也直接回去吧,不用过来汇合。”
吴伟伟在那头说好,随后便挂了电话。
李鸿羽侧目看他一眼,“吴伟伟”
“嗯。”陈岭说,“温泉会馆已经基本搞定了。”
李鸿羽嗯了一声,视线垂在地面上,思绪似乎有些飘远。片刻后,他抬头看向陈岭,“我们赶来之前,你们和青昙子的天魂都说了些什么”
“他背后另有主谋,但对方从未现过身。”陈岭说,“而且追溯起来,凤岭村的祭祀已经存在两百年了,也就是说,自两百年前起,就有人在创造养尸地。”
“主谋从未现身”李鸿羽觉得有点扯,“那青昙子和黄父鬼是如何接受指令的,难道是单线联系”
陈岭摇了摇头“他们说,背后主使无处不在,来去无踪,信息传递就更奇怪了,有时候离的很远,有时候离的很近,就像是在脑子里,在耳边”
李鸿羽“他们的原话”
陈岭“原话。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李鸿羽神色凝重起来“我记得,荣莘那件案子,你跟我提过周原鑫听见有人蛊惑他。”
“嗯,而且荣莘恰也是养尸养魂的绝佳地点。”陈岭脸色晦暗,双手交叉相握,“我担心,荣莘和凤岭山只是棋盘一隅,背后主使有更大的棋要走。”
李鸿羽蹭的站了起来,“我得把这件事报告上去。”
陈岭“也好,你们人多,可以排查和深入调查一下,有没有与荣莘和凤岭类似的至阴之地。”
这么说着,他又想起了东郊的野坟场,寻思几秒,说了出来。
“屏山”李鸿羽拧起眉,“那块儿地我知道,老板买地之前到我们青玄观请人去看过。那块地虽然三面环山,一面丘陵,但并没有积压什么阴气。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特意在四个角埋了玉石雕刻而成的青龙、玄武、朱雀、白虎,以四方守护之力,强行压住尸气与阴气。”
陈岭觉得怪异“就非要买那块儿地方老板就不怕后续出什么问题”
李鸿羽“老板不信神佛。”
这就难怪了。
既然不信,自然就不会害怕。
“照这么看,那地方应该问题不大。”陈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明天一早就去实地查看一下。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没有人,来去都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两人呆坐着实在有些尴尬。
李鸿羽整理了下外套站起来,“我先去报告一下你说的事,很快回来。”
陈岭挥手让他赶紧去,自己则托着下巴,继续思索凤岭山。
除了关于荣莘中学和凤岭山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的猜想,他还有一件事情很纳闷,那就是青昙子为什么要把学姐弄过来。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只可惜当时的问话被突然出现的李道玄给打断了。
陈岭取出手机给江域打了个电话,问他青昙子的天魂是不是连同其他二魂七魄一起被阴差带走了。
江域“没有,是特调部带走了的。”
陈岭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办多了,毕竟李鸿羽也算是他在特调部的熟人了。等李鸿羽一回来,他便提出想要同他一起去特调部。
李鸿羽将手机揣回兜里,疑惑道“有事”
陈岭“我还有话想问青昙子。”
李鸿羽思忖道“我发消息问一下。”
消息发生出去不到三分钟就收到了回复,青昙子的魂魄的确被押去了特调部,说是要详细调查。
非部门人员进入特调部要经历一系列繁琐的手续,未免到时候浪费时间,李鸿羽打电话把审核人员叫了过来,直接在医院做了核查。
刚结束,手术室的门开了。
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一开,浓郁的异味散开来。
那味道十分古怪,像是烂掉的腐坏蔬菜,又像是装在坛子里的新鲜的带血的肉块,恶臭和血腥味糅杂在一起,就连推着病床往外走的医生都忍无可忍的捂住了嘴,露在口罩外的小半张脸如同菜色。
陈岭用力捂住口鼻,“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的声音隔着遮挡的手掌,带着些许嗡声“这与个人身体状况有关,短的话再过半个小时就醒,长的话一个小时。”
李鸿羽同样捂着嘴问“打止痛针了吗”
“打了,但效果如何,还得等病人醒来再看。”医生在这之前并没有接收过鬼面疮的病人,有些疑惑道,“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鬼面疮被切除后,伤口竟然没有流血,只是下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说实话,怪恶心的。
李鸿羽“是即将长出来的新的鬼面疮。”
闻言,医生和护士皆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东西无法根除”
李鸿羽摇了摇头,后退半步,好让医生们将村长推去病房。
此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陈岭跟李鸿羽轮班在同病房的另一张床上休息,才刚闭上眼,李鸿羽突然伸手把他拍醒。
“醒了。”
随着李鸿羽的声音,村长睁开了眼睛,尚未看清周遭,距离的疼痛自腰侧传来,就好像有东西要从身体内部钻出来
他骇然大叫,一下子坐了起来,掀开宽大的病号服一看。
他的腰侧上,那张脸还在。
像是感应到他的注视,那张脸上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往上看来,与村长对视着。同时,那张脸的嘴巴开始咀嚼。
吧唧,吧唧,舌头舔过牙齿,上下嘴唇相互触碰。
这些看似普普通通的微小动作,却能给村长造成最极致的疼痛,他感觉对方的每一次咀嚼,都是硬生生地从他皮肉下方拽下来一块肉
病房里的哀嚎声,久久回荡在走廊里,彻夜不停。
时间太晚,陈岭没有回昱和山,本想在医院附近开个房,暂时住一晚,李鸿羽却邀请他去青玄观落脚。
陈岭客客气气的“现在这么晚,会不会太打扰”
“没关系,观里的师兄晚上总是要打打牌,追追剧什么的,睡得都很晚。”李鸿羽说,“等明天一早,你正好跟我一起回特调部。”
陈岭想了想,这样一来的确省事一些,“好。”
李鸿羽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观里上下都要疯了,师兄们牌也不打了,剧也不追了,全都跑出来看小师弟的新朋友。
听说新朋友竟然就是那个成功请下五雷的年轻人,众人的目光立刻从普通好奇,变成两眼放光的探究。
陈岭被周围的眼睛盯得很不自在,尴尬的笑着打了个招呼,“各位师兄好。”
“好好好。”一个师兄拉着他的胳膊,仔仔细细打量着陈岭的五官,评价道,“额头开阔饱满,双眼分明有神,鼻梁挺如悬峰,嘴唇色如浅绛。”
他兀自点头,用力按了按陈岭的肩膀“小兄弟,你这是大富大贵的面相。”
陈岭双手合十,“谢谢师兄。 ”
“不客气不客气。”师兄拿出手机,亮出收款二维码,“给个随缘价就行。”
陈岭“好的师兄。”
李鸿羽头疼的捏捏鼻梁,强行拨开人群,将陈岭给拉走了。
“我师兄他们没个正形,你别在意。”
“不会,挺有意思的。”陈岭本以为青玄观内一派庄严肃穆,没想到气氛这么轻松活泼。
李鸿羽笑了笑,带着他去到最后的小院,这里的厢房是为前来找师父师叔他们讲道的香客留宿而设置,地方偏,外面的噪音几乎没办法飘进来。
房间内布局简单,木床,一张八仙桌,桌边两张凳子。
没了。
卫生间是公共的,在院子的西北角,好在比较现代化,不是旱厕。
李鸿羽送来牙刷和毛巾后就回去休息了,陈岭在房间里坐了会儿,喝了杯茶水,拿着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
一番洗漱回来,他混沌的脑子反而清醒起来,直到三点过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看见自己房间的门开了,有东西窸窸窣窣的爬了进来。他努力的坐了起来,看见房门开着,外面是漆黑的院子。
像是感应到什么,他慢慢低头,看向了床边的地面。
那里躺着一个女人,穿着粉色的冲锋衣,身体以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冲着陈岭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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