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有些吃痛的抚了抚额角, “此事不要对外人提及。”
沈敬和轻声应了声是,心底不由一声轻叹,丹阳公主虽不是高祖亲生,可自幼便养在太皇太后身侧,也是尊贵非常,金银不缺又衣食无忧, 为何要去沾染这些东西?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 若有一日此事被朝中其他大臣知晓,就算陛下有意偏袒, 又如何来帮呢?!
何况, 吏部侍郎犯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还不去制止,只怕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沈敬和不由微微抬起头,看了看高座上的宋衍, 见宋衍的态度还是依旧的捉摸不透, 他的心底不由泛起了嘀咕,陛下会因着皇后这一层关系网开一面吗?皇后和丹阳公主的关系那般亲近, 若是……
当真是左右为难。
黑夜悄然来临, 窗外弦月如钩, 白日里热闹喧哗的皇宫, 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万籁俱寂,此时的掖庭内,经过层层把守, 顾沅终于又一次见到了画眉。
今夜的她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脸上遮着面纱,面上神色让人有些看不真切,她拎着一个小食盒,行至门口时,好一番央求,又给了守卫一些事先准备好的银子,这才被放了进去。
这是宫中关押犯错的宫人的地方,环境可想而知怎么会好,一进到里面,便扑面而来一股潮湿血腥的味道,跟着宫侍的指引,拐了几个弯,她才在最里间看到画眉。
在看清来人是顾沅时,画眉一愣,随机眼里便泛出了莹莹水泽,正想着要上前行礼,可再一仔细看到顾沅的行头,不由顿住了身。
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重则杖毙,轻则仗刑被赶出宫,如今还未行刑,是以画眉还和平常一般无二,只是面色看上去很是不好,原本清秀的小脸,此时愈发憔悴。
待引路的宫侍走后,画眉终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掩面抽泣道:“小姐……”
自从入了公主府后,小姐待她甚好,她自以为她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成想还是早已被顾沅发现了,而这么多年,小姐一直在给她机会,是她不知道去珍惜。
顾沅看着她这般,原本有些冰冷的心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惜来,可也只是一瞬,她的拳手不由越攥越紧,甚至指甲都嵌入到了手掌中,“你若为难大可同我讲,公主府待你一向不薄,而你却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
昔日春桃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还历历在目。
十年的情谊,竟也敌不过她最初的敌意吗?
画眉的声音低低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伪装,她的眸子少了几分怯弱,她恭恭敬敬的对着顾沅磕了一头,“奴婢一家都受了郡主的恩惠,若是没有郡主,早已没有了奴婢一家人的性命,画眉愧对小姐,愿以性命作为报答。”
到底是一起相处了那么久,总该为她来送行,顾沅丢下手中的小食盒转身便要走,却听画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小姐,上林苑狩猎那日小心。”
顾沅闻此身形不由微一停顿,随后连停留都未曾停留,便转身离开了。
一连几日,陛下都未曾召见宫中妃嫔,一些妃嫔不由觉得有些惶恐,一早来凤寰宫请安时,都不由得话多了些。
程惜云只在最初的两日来请过安,随后便一直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请安,顾沅体恤,特意赏了一堆的补药,差人送了过去,命她每日喝着。
她可是这中宫之主,如今这些妃嫔才初初入宫,若是轻饶了一个程惜云,只怕就会有千千万万个程惜云跳出来,她这不受宠的名声都已经传出去了,若是再有妃嫔骑到她的头上,她也不理会的话,只怕这后宫日后会愈发难熬,个个都会骑到她的头上来。
今日魏才人穿着一身葱绿的宫装,长裙逶迤及地,腰间束以碧绿丝绦,将她那婀娜的身段勾勒的越发玲珑有致,宛如荷塘中亭亭玉立开的最好的那朵芙蕖花。
有些胆小怕事的李才人也是好生打扮了一番,她本就带着一股弱不禁风的娇柔,此时微微垂着眸子但笑不语,像株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就连坐在尾座的钟沁儿都花了些小心思,面上薄施粉黛,发间缀以明珠,一身水蓝宫装,清新动人。
再反观皇后娘娘就穿的十分保守了,中规中矩,没有一丝新意,也没有一丝错处,发间仅簪了一只莹白玉钗,低调的都有些不像一宫主位。
率直话多的魏才人,在众人都请了安后,不由哭诉道:“说来惭愧,嫔妾自打入了宫,还未曾见过天颜,不知是嫔妾哪里做错了,竟这般不讨陛下喜欢……”
一旁的郑美人赶忙安慰道:“妹妹快别委屈了,莫说是妹妹,陛下来后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妹妹快别委屈了,咱们大家还不是一样?!”
又有妃嫔道:“听闻前些日子里程婕妤还亲自去昭阳殿送了羹汤,结果等了半晌,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听闻程婕妤和陛下还是旧时,连旧时都不肯见,又如何会来见咱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妃嫔。”
“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后宫中有这么多人,竟然都没有一个是陛下喜欢的吗?”
……
这些宫嫔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好不热闹,大抵是把顾沅当成了同道中人,在她面前说话毫不遮掩。
毕竟,皇后可是陛下自小就定了亲的,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感情,也不受宠,那日后估计也是很难受宠了,她们看向顾沅时,都不由得纷纷投上了可怜的目光。
有宫嫔忍不住道;“听闻陛下还是太子时,就和身旁的伴读兴趣特别相投,陛下莫不是喜好男风……”
有宫嫔表示赞同,“陛下如今年岁正盛,断断没有道理不去喜欢女人,听妹妹这般说,很是有些道理!”
“……”
高座上的顾沅见她们越说越离谱,这才轻咳了几声,出声制止。
众妃嫔见状纷纷挺直了背脊,一直鸦雀无言。
只见顾沅目光在众妃嫔脸上一一略过,最后一脸正色道:“妹妹们关系亲近自是好事,一同侍奉陛下,自该亲近,只是无端妄议他人,妹妹们是不清楚宫规该如何写吗?”
众妃嫔一听头不由垂的更低了。
顾沅又说道:“如今念在妹妹们都是初犯,本宫便不同妹妹们计较,若是再妄议他人,别怪本宫依照宫规处置。”
她在乎别人怎么说宋衍吗?当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她好想加入她们一起说,但是她却不能。
众妃嫔一听纷纷谢恩。
顾沅大度的笑着点了点头,有些担忧起这些妃嫔的心智来,“有心在这里询问他人陛下的喜好,何不自己去留心观察,各位妹妹和陛下的距离都已如此之近,陛下忙于公事,妹妹们也要主动去用心服侍才是。”
众妃嫔一时不由得有些意外,看向顾沅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感激,旧日她们一直在担忧这样会不会惹得陛下厌烦,坏了规矩,如今皇后娘娘都发了话,那她们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份大度当真是让他人望尘莫及,皇后这般掏心窝子的对待她们,她们觉得她们也应当来投桃报李,一时对顾沅的态度不由得更加热切了。
每年四月初,在上林苑都会举行一场皇家狩猎,朝中贵戚以及文武百官均可参加,拔得头筹的人还会获得额外的嘉奖。
是以,每年的狩猎都十分的惹人注目。
而大魏民风开放,妃嫔中若是有人愿意参与,也可加入进行比拼。当然,并不是每个妃嫔都有资格前往,得须陛下批准,才会被允许出宫,而宋衍又懒得去管这些事,便全权都交由顾沅来做主。
顾沅当然是没什么想法,既然想去那便都去好了,可又一想这么做有些不妥,便只带了几位位份高的。
听了这个消息后,有幸被选上的那些妃嫔简直都要笑开花儿了,终于可以见到陛下了。想到飞上枝头全在那一日,众妃嫔一个个都不由得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就到了那一日。
顾沅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上林苑不知何时混入了刺客,那些刺客直指宋衍,宋衍还因此受了上伤,事后查出竟是吏部侍郎柴辛的人所指使的!
多新鲜,那柴辛不过就是一个小官,平白无故的刺杀皇帝做什么!可种种证据都指向柴辛,那么不管这背后究竟是谁指使的,就都是柴辛做的!
想到此,顾沅又不由得想起了画眉的话来,她说要她小心狩猎那日,而画眉又是淮安王的人,这让顾沅原本有些糊涂的思绪霎时便清晰了几分。
这背后之人竟是淮安王,而实际却嫁祸给了柴辛,也就是说娘亲的事,宋衍如今是知晓的!!
顾沅心底不由得一抖,昔日娘亲还处处骄纵不知收敛,殊不知,自己所做的种种事情他人早已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
吏部侍郎柴辛这些时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听闻陛下正在暗中派人查他的账,还查的颇有眉目,让他一时有些慌了神,他连夜飞书送去了淮安王府,可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他知道,此事多数是无法弥补了,淮安王这是把他弃了。
他贪的那些银两多数都被淮安王收进了腰包,而此时东窗事发,淮安王却想过河拆桥,这如何使得?就算他有一日东窗事发,他也一定不会放过淮安王。
见主子这般焦灼,有小厮在一旁宽慰道:“老爷莫及,那些事丹阳公主也是收了银子的,老爷何不找丹阳公主来帮忙?”
柴辛有些惆怅,“可那皇后在宫中也不受宠,丹阳公主又有多大的脸面!”
小厮道:“ 老爷不妨一试。”
相比那些宫嫔一个个在绞尽脑汁的讨好宋衍,顾沅这边就自在多了,这日她照常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却见自己的娘亲也在,往常见到的娘亲总是含着笑意,可今日面上却不见喜色,甚至还十分的愁眉不展,顾沅不由得多留心了一些。
几人闲聊了一番后,丹阳公主才离开,顾沅看着娘亲走后,这才不由得问向了太皇太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氏见顾沅好奇,心头也便将方才的话一一说给了顾沅听,临到了还不免一阵叹息。
萧氏有些气道:“你说说你娘,哪里缺了金银财宝,竟鬼迷心窍的去做了这档子的糊涂事。如今好了,哀家也帮不了她了!”
顾沅心里一咯噔,这么大的事,身在皇家又如何好去徇私呢?她委实有些头疼,思忖了一番,顾沅将头依偎在了萧氏的肩头,“皇祖母,这次事情一过,就让娘和哥哥们去封地吧!”
萧氏叹声道:“倘若哀家不能护你母亲周全,沅沅可怨哀家?”
顾沅声音中却透出一丝坚定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娘一定会没事的。”
……
眨眼四月十五便至,是在上林苑,皇家狩猎场。
一如往常的喧哗热闹,到场的众人,除了一些年迈腿脚不便的,几乎人人都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裳,那些个年轻人更是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展一番拳脚。
就连那些妃嫔一个个也不甘示弱,纷纷精心打扮了一番,引得众人都不由得纷纷侧目。
顾沅和宋衍坐在高座上,两人虽是年岁不大,但经过打扮与刻意端着那架子,看上去也颇有威仪,颇为像样,只是依旧会惹得一些老臣的轻视。
一番寒暄过后,便直接进入了主题,场中年富力强的人早已骑到了马背,背上了弓箭,朝着树林的方向奔去。
顾沅今日的注意力却全然没在这上边,只是眼珠都不错的一遍遍的看着场中的一个个人,开始盯着这刺客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而一旁的宋衍也没有多专注,在和大臣交谈的同时,还时不时的朝顾沅这边瞧去。
此时顾沅早已做好了打算,若是刺客来刺宋衍时,她便去为那宋衍挡上一挡,以自己的受伤来换取娘亲的平安。
还在喧哗间,就在顾沅一点点开始放松警惕时,那刺客终于照旧的出现了,场中霎时乱做了一团。
眼看着那剑就要朝着宋衍刺去,顾沅霎时便挡在了宋衍的身前。
正如计划中所想,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痛!
剑入肺腑,顾沅顷刻间便要向地上倒去,幸得被宋衍及时接了住,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她半躺在他的臂弯里,殷红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她胸口处的衣裙,宋衍看着顾沅这样子,一时有些慌了,看着那直流的鲜血不断的向外冒,一向冷静如他,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嘶哑,“阿沅……”
胸口阵阵刺痛传来,让他一时脑子里都有些刺痛,像有无数根朕穿透了肌肤,进入了体内。
顾沅气若游丝,每个字都说的分外吃力,他要贴在她的耳边才能听清,“还请……陛……下,替……臣妾……照……照顾好……我娘。”声音才落,便再已支撑不住的合上了那一双清亮的眼眸,昏了过去。
宋衍看着这般毫无生气的顾沅,只觉得这副画面,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般的熟悉,不由让他心底蓦地一阵抽痛,霎时那些层层叠叠的记忆便尽数像他涌来。
恍若是在长华殿,她冷冰冰的躺在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就静静的躺在那里,任凭他如何唤她,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知觉……
宋衍心底一阵绞痛,眉目间是化不开的痛楚,他将她的头贴在胸口,一向冷漠寡言的帝王,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别样的情绪,“阿沅……”
作者有话要说:刺客:江湖上没有哥的名字,却一直有哥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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