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曲遥在远处蔓延的海螺声中悠悠转醒。
曲遥再睁开眼睛时, 但听得门外有笃笃的叩门声。曲遥起身开门, 只见一白衣道童站在门口,扎着丸子头, 眼睛里是一派和年纪不符的淡然。
曲遥定睛一看, 来者竟是云书,是澹台宗炼的仙童。
云书手中拿着一个大包裹道:“遥师弟, 这是掌门宫主要我交予你的东西。一会儿便是今日的晨会, 晨会之后,几位便可开拔启程,动身前往长白了。”
“哦, 多谢……”曲遥收下那行李, 突然皱了皱眉头道:“等等, 你说的‘几位’是什么意思?还有‘长白’是什么鬼?”
“这所谓的长白, 就是长白宗。”云书轻声道:“宫主毕竟是怕你在外闯祸,还叫两个人随你一起前去。”
曲遥一愣,往外探了探身子, 只见宁静舟笔直地站在门外。
“嚯!”曲遥一看是宁静舟, 瞬间笑开了花, 拍着宁静舟的肩膀道:“原是我宁大师兄,太好了!这一路上有的玩……”
曲遥余光一扫,发觉旁边还站着个人影,待他看清这个人之后,身子立时僵硬了……
“这……师叔你是来送我和师兄的么?”曲遥僵硬地问道。
“不。”澹台莲面无表情:“一起。”
曲遥顿时石化。
宁静舟在蓬莱已经呆了五年, 算了算的确到了出海修行的日子,所以和曲遥一道走也是正常。
“可是我师叔跟着我们出海是为何啊?”曲遥哭丧着问云书道:“你让我这一路可怎么活啊?”
“我为何不能出海?”澹台莲皱着眉头斜睨曲遥一眼。
“能,您能。”曲遥哭道:“您上天都成。”
耳边突然传来昊天镜的一声秘音,那镜子用一种极其猥琐的语调道:“嘿嘿嘿,他不仅能上天,他还能上你。”
曲遥咬牙,红着脸一巴掌打在那别在腰间的昊天镜身上。
“嗯?”澹台莲皱眉:“你们方才听见有什么人惨叫了一声么?”
“没有没有。”曲遥贱贱一笑:“估计是鸟叫,师叔你听错了。”
曲遥叹息一声,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反驳,只能先忍着。曲遥打开包裹,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竟是几套再平常不过的侠客黑衣,并不是蓬莱的弟子服。
“哦,从今开始,你在外面便不算蓬莱的人了,宫主应该也说过,你的弟子籍已经被注销了。你日后在外的身份便和蓬莱没有关系,你现在的身份,是出门在外照料玉清尊者饮食起居的小厮。”云书微笑。
曲遥翻了个白眼,心说不就是让他当澹台莲的狗腿子吗?用得着措辞这般文艺么?
曲遥看了看那些衣服,之后道:“也挺好,我本就不爱穿蓬莱的衣服,又长又拖容易绊脚还爱脏,又不好打理。就这身黑色衣服倒也不错。”
澹台莲一脸恨你不怒哀你不争,瞪了那曲遥一眼。
这时,远方的海螺号再一次响起。曲遥看向远方蓬莱宫门前的太极台,穿戴好衣冠的蓬莱弟子们已经纷纷站好了。
“今日早会便是为了欢送玉清尊者出海游历的,我便先过去了,玉清尊者也快过去吧,早会之后,几位便能出海了。”
云书说罢,施了一礼,化作白鹤飞向了蓬莱宫太极台。
曲遥也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
今日的海风甚是和煦,天空蔚蓝,海浪翻白,熏风吹的人神清气爽。
澹台宗炼站在太极台最上方,三尊位列其后。晨会由澹台宗炼主持大局,所说的话大体就是玉清尊者清修多年,终于要出海去游历修行普度世人苦难了。台下弟子们一听到这,已是一片哀鸿,有几个女弟子甚至承受不住当即掉了眼泪下来。毕竟蓬莱小王子要离开蓬莱了,这些女冠们从此就要夜夜辗转反侧,饱受相思摧残了。
澹台宗炼接过云书手中酒爵,斟了一杯,递给了澹台莲。澹台莲微一迟疑,澹台宗炼笑笑道:“莲师弟,此为素酒,乃是愿你出海平安,一切顺遂。”
澹台莲听罢,垂下眼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身后三尊一人接了一杯酒,向澹台莲和宁静舟敬酒。那厢澹台宗炼接过一杯酒,举杯之后,亦向远方的曲遥举了举酒杯,微微一笑。
曲遥一愣,发现澹台宗炼在看自己,不觉害羞地摸了摸鼻子。
一切停当后,远处钟楼里传来清脆的编钟之声,澹台宗炼长袖一挥,便有几位手持鼓乐琵琶的仙童幻化了出来。
长风吹来,仙乐响起。曲遥听见那熟悉的调子瞬间一愣。
太久了,这首歌,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了。
琴筝响起,合着远方海潮之声,仿佛霖霖仙音。
那是蓬莱的门歌。
每当门歌响起,不是年节大祭,便是送行。
澹台宗炼第一个吟唱了起来。他闭上眼睛,蓬莱的门歌是一首极其沉郁的古调,这首歌甚至比蓬莱宫的年纪还大。当他唱出第一个字时,天地间似乎一片寂然,鸥鸟不鸣,海浪不翻。
……
虚海终无涯,辽极浩渺烟
烟水霖霖,绝茫人间。
沧浪藏仙踪,吾祖藐艰险
大川中辟蓬莱间。
……
澹台宗炼声音浑厚悠远,他身后的三尊和台下的蓬莱弟子们一听,纷纷和着那首古调唱了起来。苍茫遒劲的歌声向远处飘去,曲遥的心微微一动,这歌声一如当初他听见的一般,那样动人心弦。
……
天垂其骊曰虹霞
墟生其精曰云渊
朝见长鲸吞日月
夕看青岑飞白鹇
化生万物,泽被清都。
一念蓬莱,一世蓬莱
愿生此长此,留此葬此
蓬莱不韪,仙都不灭。
不负,不灭
……
曲遥睁开眼睛,原来不经意间,他竟跟着大家唱了起来。
这首歌在曲遥初上蓬莱时,是澹台莲教给他的。然,玉清尊者长得虽俊,唱歌却跑掉。他唱出来的歌除了歌词儿和别人的一样,其余的都不一样……搞的曲遥为了学明白这首歌至少花了一年……
曲遥看向台上的澹台莲,此刻他正一脸端肃,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唱着这首歌。他那九曲十八弯的调子成功地带跑了站的最近的宁静舟,险险带跑远处的澹台宗炼和两位尊者……
曲遥在台下看着一脸认真庄肃唱歌的澹台莲,和慌乱找调子的宁静舟,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来。
蓬莱弟子们总是私下里吐槽,本门的门歌和其它门派孑然不同,不知是哪个酸人填的词,一点都不大气。别家门派的门歌都激烈昂扬,恨不得唱完之后直接自尽,要么当场冲向魔界以身殉道……只有蓬莱的门歌,字字句句都是在夸自己家漂亮,最后结尾还有个“不负不灭……”感觉就好像明天蓬莱宫就要黄了一样,又像什么怨妇等人渣夫君回头一般……
可如今曲遥再听这首歌,却突然明白了这词的意思。
蓬莱不负,蓬莱不负。
许是这写歌的人,在作出这首曲子的时候,便是为了别离所做。
这样听来,倒还应景。
一曲终了,台下台上短暂的静默,大家都沉吟许久,唯有宁静舟唱的脸红脖子粗,仿佛刚刚绕着蓬莱宫跑了十几圈。
“愿一路平安。”澹台宗炼最后向澹台莲和宁静舟道。
澹台莲与宁静舟长拜不语。
晨会便在一派祥和里这样结束了,台下小弟子们纷纷围在宁静舟和澹台莲身边问候。曲遥一看这边没什么事了,便回到了寝房里收拾最后的东西。
那厢昊天镜化成人形,坐在窗台边晾晒他这几日闲极无聊捡来的海螺。
“还在这儿玩?我们一会便要启程走了。”曲遥看着昊天镜,无奈道。
“走?你知道要去哪里么?”昊天镜诡秘一笑。
曲遥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头叹息道:“掌门宫主的意思,是先叫我陪着师叔和大师兄去一趟长白宗。至于为什么要去长白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宫主交给了澹台莲什么任务……所以这一路上我只能抽空去找陨生玉了……”
“不必抽空找玉了。”昊天镜微微一笑。
曲遥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陨生玉的第二块碎片,就藏在长白宗!一个名字叫戚晓的长白弟子身上!”昊天镜抬起头,凝视着曲遥的眼睛:“而你师叔此行的目的地也是长白宗,恰巧你又与他同行,你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儿么?”
曲遥呆住了,看着昊天镜的笑脸,顿觉脊背发凉。
“你们蓬莱宫的掌门宫主呀,可不简单呐。”昊天镜一脸老成,看着窗外的东海,感慨着着摇了摇头。
“所以此番长白之行十分容易,你只需要找到那名叫戚晓的长白弟子就行了……”昊天镜还没有说完,却被曲遥打断了。
“说到此处,我一直也有一事想要问你,只是没有找到机缘,既然今日你提了个话茬,我们不如聊聊。”曲遥默了默,之后搬了个椅子坐在桌旁,他看着昊天镜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起来。
“哦?曲遥你怎么突然说话这么客气?有屁就放。”昊天镜道。
“昊天镜。”曲遥沉声道:“我若没有记错,你是通晓六道五行天上地下一切事宜的吧。”
“对啊,怎么?”昊天镜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么我问你。一夜之间屠光了桃溪涧所有医者,杀害了时元的凶手,究竟是谁?”
昊天镜一滞,手中的贝壳掉落在地。他回过头,看向那青年。青年的脸上早已没有了那轻松温柔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严肃和冷厉至极的肃杀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在磨叽了十万字后,曲遥向昊天镜问出了那个关键性问题。
“你不啥都知道嘛?那你给我算算时元咋死的呗。”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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