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尧走路悄无声息,又不主动出声,要不是楚辞正对着殿门坐着,直到此时都不会发现他在背后。
她被吓了一跳,有些害怕秦尧问刚刚为什么没有认出他。
这是她的一个秘密,从来不对人说的秘密——她无法从脸区分出人。这在宫里很危险,也很无礼,所以她一直假装的很好,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
可是秦尧对她而言还很陌生,他的身边也有很多和他身量相似的人,楚辞根本没有办法把他和他们区分来。
因此她兔子一样地弹起来坐在软榻上,眼睛还带着泪,眼尾红着,纤细的小腿蜷起在身侧,一头长发飘起来,披散着一直从软榻上蜿蜒落到地上。她紧张地看着秦尧。
对着秦尧无畏的勇气只存在了一瞬间,甚至在说完那句不经心的话之后,楚辞就后知后觉地害怕了,所以现在秦尧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像兔子突然看到一只大尾巴黑狼一样。
黑狼和白兔,一物降一物,楚辞对他本能地畏惧和抗拒。
赵兆却似乎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他翻了个白眼,甚至明知秦尧就站在他身后,还故意地刮了一下楚辞的鼻子,动作很轻,像是逗孩子一样亲昵自在。
这简直就是对秦尧示威。
楚辞抿紧了嘴,捂着鼻子小心地看着秦尧,生怕他突然就变脸。
秦尧表情平静,绷着脸踢赵兆一脚,“滚远点。”
赵兆没有滚,只是顺势从软榻上滑下来,坐在地上背靠着软榻,长腿横拦在地上,同样不耐烦地挥手赶他,“离我远点,好大的酸味,都熏着我了。”
秦尧不理,长腿一迈越过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赵兆没拦住他,就蜷起一条腿,卸了力气仰躺着,手指揉了揉眉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困倦得流出一点眼泪。
看起来特别疲惫。
楚辞知道急行军可能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很熬人折磨。她看看一脸萎靡的赵兆,又看看精神奕奕的秦尧,第一次察觉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原来这么大。
可是又觉得秦尧精神得不太正常,好像应该算——人逢喜事情神爽?
也是,顺利打下江山,也算得上天大的喜事了,精神很好是应该的。
楚辞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
秦尧没注意楚辞的小念头,看赵兆一眼,顿了顿收回到了嘴边回讽的话,换成,“几天都没休息了,你去睡会儿吧,阿辞有我照顾。”
这是让人走呢,楚辞立刻看向赵兆,眼里有些不安,有些怕现在自己一个人被留下。
赵兆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带着红血丝,对她安抚一笑,“没事,左右闲着,我再呆一会。”
楚辞有些不忍心,但仍是放松了一点,安心许多。
“刚刚在聊什么,那么开心?”秦尧漫不经心地问。他走到楚辞面前,放下东西,弯腰伸手捞起她垂落地上的头发,捧在手里一点点清理干净,放到床上。
楚辞抿紧嘴巴不肯说,赵兆却不怎么在意,他说,“我承诺阿辞,等事情安定下来,她要是不想留在宫里,所有人都不许拦她,让她走。”
秦尧手一抖,扯掉楚辞一根头发,他撩起眼皮,把手中的头发理顺,慢条斯理地问,“你信了?”
楚辞侧坐着,也跟着看他手中的头发,咽了口唾沫,心脏怦怦直跳,声音紧绷地问,“不能信吗?”
“可以。”秦尧动作轻柔地把头发揽到她背后,声音平静,“要是到那时你不想留下,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绝不强求。”
!!!
他竟然真的同意了!楚辞有些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激动,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她咬着唇,眼睛却是弯着的,又亮又璀璨,像是落了一颗星星在里面。
“谢谢你。”楚辞声音里带了笑意,诚恳地对着赵兆说。
赵兆也笑着,摆摆手不怎么在意,秦尧却抬眼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就不用谢吗?”
楚辞迟疑一下,有些不太自在,仍是在他逼人的视线下诚恳地说,“也谢谢你。”
秦尧哼一声:“敷衍。”
楚辞:“……”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怎样表达谢意才不会让他觉得敷衍时,秦尧却撩起衣袍,单膝点地在她面前跪下。
又是这样。
楚辞愣住了,但飞快地回过神来,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退,小声问他,“你要做什么?”
秦尧不开口,不解释,甚至都不看楚辞一眼,只是伸手握住她纤细白皙的脚腕。
楚辞很白,脸是白的,露出的脖颈是白的,手指是白的,手腕是白的,小巧的脚丫和脚腕更是白的。整个人就像是雪做的,触手柔软冰凉,又像是一块细腻的冷玉。
楚辞只觉得脚腕一烫,下意识地就要往后缩着,把脚腕从他手里拿回来。秦尧也不十分用力,只是手掌圈着她,却让她无处可逃。又觉得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肉,手里握着的是她的骨头。
“太瘦了”。秦尧皱起眉头,执着地又说了一遍。
“你——你松开!”楚辞挣扎着,整个人都往后退,又窘又恼。
大爻国风虽未至存理灭欲,也多有些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可都发乎情止乎礼,绝无半分僭越。
楚辞虽然成了亲,但齐苼才十岁还是个孩子,楚辞一直拿他当弟弟,起卧皆是分开的,楚辞爱护他,更像是个威严的长姐。
楚家家风严苛,食不言寝不语,甚至嗷嗷幼子的一举一动都要恭谦克制,天地君亲师,父子伦理纲常就是天大的事情。楚辞和亲人皆不如何亲近,从小至今都没有过一个拥抱轻抚。
或者说,这十六年,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人,这样大胆又无礼地,握着她的脚,甚至不隔一层轻薄的软裳!
简直放肆!
挣扎间楚辞失了分寸,慌乱之间身体不稳地往后栽倒,左脚踢在空中,踩到了——
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
楚辞的脚趾蜷了蜷,确认脚下的触感没错,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英气的眉毛,锐利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和紧抿的嘴唇,在脚下的感觉干净而温暖,像是春日里晒得软热的青草。
可是这青草也不是阳光,不是可以任她践踏的东西。
这是一个未来的帝王,站在天下最高的权势之巅,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授命于天被万人景仰,怎么可能会放任一个小丫头,爬到他头顶?!
况且秦尧那个霸道唯我独尊的性子,少说一句“谢谢”都要锱铢必较地讨回来,那样张扬跋扈的相貌,生来就该傲睨万物,要是有人敢把脚踩在他脸上……
就算是无意的,也不行。
一瞬间楚辞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应该先把脚放下都不记得。赵兆却托着她的头,另一手扶着她的背,小心地把她拉起来,关切地问,“磕到哪儿了,疼不疼,怎么不说话?”
楚辞呆愣地看着秦尧,手心后背一层冷汗,嘴唇嗫嚅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尧冷着脸,左手仍旧圈着楚辞的右脚,右手把踩在自己脸上的小脚丫拉下来放在膝盖上。太小了,放在手心里都握的过来。
“阿辞?”赵兆叫她,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磕到了,很疼吗?”
秦尧抬起头看她,脸色很冷,皱着眉,楚辞立刻摇头,小声道,“没有磕到。”
“那怎么脸色这样白?”赵兆疑惑道,“冷吗,还是饿了?”
秦尧冷哼一声,大手托着她的小腿肚,毫不客气地狠狠弹了一下她的麻筋,嘲道,“冷?饿?都不是,她这是吓得。”
“嘶——”针扎似的酥麻痒痛立刻绕着小腿肚蜿蜒直上一直到后背,一瞬间楚辞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双手抱着小腿,咬着嘴唇,小声地喘着气,眼睛立刻又红了,但是这次没有哭。
“之前胆子不是很大吗,赤手空拳都敢找人拼命,怎么这次,只是不小心踹了我一下就吓哭了?”
“还是我长得那么吓人,让你看一眼都白了脸?”
秦尧果然是锱铢必较,他咄咄逼人,毫不客气地一通指责。
却只是教训,连惩罚都只是捏了她的麻筋,虽然又痛又痒,但已经是很温柔的方法了。
和他面无表情的脸一点都不一样。
楚辞小心地看他一眼,虽然还是记不住长相,但第一次对他心生好感,觉得他真的很英俊,像个冷冰冰的战神,却宽容又温和。不然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放过她?
至少楚辞自己觉得,她要是被人踩在脸上,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狠狠地惩罚他,况且是一个皇帝被踩了脸。
他一定是个面冷心软的好人。楚辞自以为是地想。
秦尧根本就不会想到,被踩一次脸就能换回楚辞的好感,他还是冷着脸,十分不满地看着楚辞。
楚辞真心诚意地说,“不是,没有。”
甚至连“我不是赤手空拳我有一把匕首”,和“我没有被吓哭只是不敢说话”都没有反驳。
特别乖。
秦尧却没有这样轻易地放过她,十分得寸进尺地说,“不是?那就是觉得我长得很合你的眼了?”
楚辞迟疑,英俊和合眼好像是不一样的,况且长什么样子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反正每一次见都是第一次见。
秦尧立刻不满地“嗯?”了一声。
楚辞飞快点头,毫不犹豫的说,“是!你特别英俊,是我见过最英气的人。”说得特别真情实意。
秦尧轻笑一声,终于没再逼问,揉了下她紧绷的小腿,舒缓她的难受,然后把她的脚放在膝盖上,低头伸手抹掉她脚底的灰尘,然后用干净的布巾再擦一遍。
等到一切都清理干净了,才握着她幼圆白皙的脚跟,一寸一寸地,慢慢地把白袜从她的脚尖套到脚跟,再顺着柔软的小腿缓缓上拉。
他的手很大,也很热,放在楚辞微凉的皮肉上,就像是草原上极有分寸蔓起的火苗,并不灼人,温和,内敛,却也能燎原。
只是一个替她穿鞋的动作而已,秦尧做的漫不经心,楚辞却看得心软。她手撑着软榻,低着头看秦尧的发顶,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温暖又熟悉,特别想伸手摸一摸。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细小地照顾过她,连她不穿鞋光着脚踩地都担心她受凉,自己去找来鞋袜亲手替他穿上。
也许,楚辞默默地想,这两年跟在秦尧身边是正确选择。
秦尧却一撩眼,开口问她,“刚刚为什么没有认出我?”
楚辞:“!!!”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件事了!
“这是第一次,再有下次……”
未尽之言满是威胁,楚辞瑟瑟发抖。
怎么办,虽然我很害怕,但我下次肯定还是会认不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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