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昨晚睡得很好,两杯薄酒下肚,整个人暖洋洋的简直都要飘起来了,让她特别舒服特别开心,连一直暖不热的被窝都热乎乎的,她一躺下就睡着了,没有像之前那样半夜都手脚冰凉得睡不着,第二天又醒不过来。
因此在秦尧声音很轻地推门出去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可是想到自己昨晚喝醉了冲人撒娇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就假装自己还睡着,等他出门了,又贪恋被窝里的温暖,赖着不想起来。
反正他们也没有长辈要拜见,也不用祭祖,大好的晨光没有事做,还不如躺在床上发呆。
可是秦尧说了“皇后还睡着,你们就在殿外等着伺候”,楚辞也没有叫他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们却在秦尧走后没多久就推门进来,大敞着门,让凉凉的秋风顺着吹了进来。
楚辞裹紧了被子,有些不高兴,她闭上眼睛装睡,不想理他们。
明月今天换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服,薄薄地施着妆,容貌艳丽,身后跟着十多个宫女侍人,浩浩荡荡的极有气势,看起来不像个伺候人的宫女,倒像是个张扬的主子。
她躬身恭敬地目送秦尧走远,转身看着紧闭的殿门,一扬下巴,沖身后的人示意,“开门。”
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宫女脸圆圆的,模样只是清秀,五官平淡的很,站在明月身边就像是白天鹅旁边的小鸭子。
花清面无表情地耿直道:“陛下刚刚吩咐我们,不让打扰殿下的。”
叶清却是留意着明月的神色,见状立刻说:“说不定皇后已经醒了,正等着我们进去伺候呢,明月姐这是为陛下分忧呢。”
明月不动声色地看了花清一眼,目露淡淡的嫌弃,对叶清矜持地点头说:“你看得通透。”叶清立刻喜笑颜开,花清只安静地站在一边并不上前推门,垂手看着她们不说话。
叶清迫不及待地主动上前去推门,还不忘回头安慰说:“咱们的这位皇后殿下是个什么性子,你们还能不知道?过去的一年,宫里有谁拿她当主子过。”
宫女们面对秦尧尚是谨小慎微,闻言却立刻放松了,笑嘻嘻地交头接耳道:“可不是嘛,咱么这位皇后年纪小,心性也像个小孩似的,乖的不行,跟谁都好说话,谁都能欺负到她头上。”
“左丞相还在的时候,经常留宿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往他的床上爬,然后扭头就踩在她头上耀武扬威,她什么时候敢出声过?”
“楚家出来的小姐,也不过如此嘛,真是白费了楚相的家世和教诲……”
“瞧瞧她那幅模样,瘦巴巴的还没长开呢,一幅孩子样儿也不知陛下看上她哪里了?”
……
明月含笑听着这些明里暗里恭维她的话,伸手捋了一下头发,才不轻不重地笑骂,“就你们眼光好,当别人都瞎吗?”
她长的好,又泡的一手好茶,在大爻时却一直毫无施展的地方,只能做一个低等宫女,日日看别人的脸色生活。
眼看着身边的不如她的小丫头们都滚上了左斯的床,哄得左斯高兴了,就用小皇帝的名义给她们封妃,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从伺候人的变成了被人伺候的。
明月也不是没有犹豫艳羡过,可是总觉得不甘心,左斯已经不年轻了,还是个疯子,一瞬喜一瞬怒,他身边的人哪个没有受过伤?
她已经在心中默认了这种宫里攀龙附凤的规则,只是没有找到足够交换的砝码。
可是大爻一瞬之间变了天,新来的皇帝年轻英俊,比左斯不知道好上多少!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好接近,还立了一个皇后,可是后宫还有许多位置空虚着,分给她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楚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抓得住一个男人,连新婚之夜都——
明月掩着嘴笑得得意,她一扬袖,带着宫人踏进大殿,脚步落地的声音很重,像是刻意的提醒。
楚辞侧耳听到这些人接近,却孩子气地翻身,拿被子一裹,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明月礼数周全,跪在帷帐外面,俯身额头抵在手背上,朗声问:“殿下可是醒了,奴婢已经备好早膳,不知殿下想何时起身用膳?”
楚辞心软,别人好声好气一说她就动摇。
虽然还不高兴她们这样不问就来打扰她,可是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况且她们现在还客气地征求她的意见,楚辞就不好意思地坐起来,披着被子软软说:“我还想再躺一会儿。”
说完了又突然想起来昨晚刚说的,吃的太少会长不高,立刻又改了主意,问:“我现在就起来,早上有什么好吃的?”
秦尧不在,明月自然是懒得开口,叶清压根都不知道厨房准备的什么,只有花清上前一步说:“早上膳食清淡些,先喝一口龙井竹荪的鲜汤垫一垫,再尝一口清单鲜美的莲蓬豆腐,玉掌献寿尝着也不会腻人,龙凤柔情寓意好,瞧着也好看,还有八宝野鸭,鸽子玻璃糕,雪里蕻,莲花卷等,莲子膳粥也正是应景。”
楚辞披着被子歪歪斜斜地坐着,犹犹豫豫的样子。
明月:“昨夜风急雨疏,今晨便有些凉了,奴婢一身单衣抵御不住这寒气,殿下起身时要多加一件衣裳才好。”
楚辞昨夜没有听到风声,也没有听到雨声,早上是凉了些,但深秋的清晨好像都是这样,薄雾和露珠,都凉丝丝的,让人清醒。
楚辞揉了揉鼻子,歉意地笑笑,软绵绵地说:“是不是因为我赖床,让你在冷风里站了好久?”然后裹紧了被子,体贴地关怀,“要不你先回去加一件衣裳吧,我可以再晚一点起床的。”
明月这衣服就是为了见秦尧特意穿的,怎么可能因为她一句话就换回去,况且说这话就是既不想等她又要哄她起来,不然找什么理由留下来。
“奴婢就在此处伺候殿下。”她躬身说:“殿下若是此时不想起,就再歇息片刻,奴婢在门外等候就是。”
楚辞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细白的手指,愁眉苦脸的样子,最后还是不忍心让人为难,就伸了手让人替她穿衣。
十二个宫女各司其职,有纤纤素手撩起帷帐用宽丝带绑好,上前将窗推开一条缝,让清新的气息进来,铜盆里的清水上飘着几片桂花带着淡淡的清香,白净的布巾放在檀木盘上,漱口的温茶和青盐就放在手边,一人上前来跪地为她穿鞋然后退至一边,两宫女上前来为她更衣,引她至铜镜前坐下,花清侍立背后为她挽发。
楚辞透过铜镜和花清对视,冲她甜甜一笑,花清微微柔和了表情,冲她略颔首。
叶清手中空无一物,垂手站在旁边,目光流转,在大殿里暗自打量。明月侧身看楚辞一眼,楚辞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妆台上的缠枝凤头簪,她收回视线,缓步走到床边,整理着寝被。
秦尧昨晚睡在软榻上,但是早晨起床时把寝被软枕都放回到了床上,因此两床被子叠压着看起来很亲密。
明月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没动被子,转身动作很轻地拉开小屉,去看里面的东西是否被动过,没找到,但也毫不意外。
那上面涂着东西,一点点,只是助兴用的,放在深宫从小就有人启蒙的皇子身上,作用微乎其微,可要是放在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身上……
明月回想着秦尧清晨推门而出时的脚步匆匆,不由地勾唇一笑——新婚之夜,还有暗香助兴,陛下正是血气旺盛的年纪,都一夜不愿意碰她,楚辞这个皇后,也足够徒有其表了。
她缓缓地把抽屉合上,伸手抚了抚床上放着的两双枕头,眼神迷离。
叶清见她在床边停留许久,不知她在做什么,扭头见楚辞还傻乎乎地看着镜子,就轻轻走到明月身边,小声问她:“明月姐,怎么了?”
明月手指点着枕头,从两只枕头中间滑下去一路向下,她扭头看着叶清,嘴角勾着笑意,手却突然掀起被子,让床上的一切都露出在天光下。
叶清捂着嘴小声惊呼,她扭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楚辞,过了好久心还砰砰地跳着,她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说:“这……这喜帕上,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明月嗤笑道:“毕竟是前朝旧后,又是二嫁,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叶清的思绪一下子就被带偏了,明月言语间模糊不明,却正好欲盖弥彰,让叶清认定了帝后二人昨夜已经同房,但是喜帕上却没有落红。
“这怎么可能,小陛下那时才多大,怎么可能成事?”叶清皱着眉头说,看了看四周突然又小心问:“那陛下知道了吗?”
“你没瞧见陛下出门时脸色不好吗?定然是知道了。”明月意有所指,“况且过去这一年里,宫里除了没长大的小陛下,可是还有别人呢。”
叶清被心中的猜测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觉得依照楚辞的身份,应当不至于如此,可是仔细想想又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再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跌倒泥污里再让人拍手称快的了。
因此其实她也并不怎么在乎事实与否。
“把这收起来。”明月仰着下巴指挥叶清,高傲得像一只压不住尾巴的孔雀,神气地支使叶清,“把床整理好。”
叶清看着明月艳丽的容貌,对她更加殷勤了,“是。”
花清慢慢地替楚辞梳头,楚辞坐在铜镜前,手中摆弄着一个小镜子,心不在焉地转来转去。
秦尧进门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透过圆窗能看到外面冷清平静的湖水,叶木凋零萧条。楚辞对镜梳妆,黑长的头发几欲垂地,身边一株一人高的金花茶明亮热烈地盛开着,她从镜子里看到秦尧,回头对他一笑。
那笑容灿烂又温暖,像是融融的阳光下盛开的一朵的太阳花,背后的一切都好像变得虚幻起来,一下子从秋天回到了春天,冰雪消融消融百花盛开,黄鹂鸟在枝头滴答滴答地叫。
秦尧立刻皱紧了眉头,觉得昨晚那种浑身热涨无力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以拳抵着胸口,觉得它跳动的声音有些太过聒噪。
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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