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 这……”楚府内,楚序微挥退了下人, 在书房里接待一群悄然而至的人, 有人形容不安, 站在众人前面, 犹犹豫豫的样子。
楚序微仍是波澜不惊的亲和模样, 他冲他颔首,语带安抚道:“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身处此间的人, 都是同枝同气的, 彼此之间不必见外。”
“那我可就直说了。”那王大人犹豫片刻,直白问:“那毒真的有用吗,宫里到现在都没传出来任何消息。”
他一开口, 其他人也都心中惴惴,立刻七嘴八舌地问:“昨晚可是有不少人都被下到地牢里了,就等着秋后处置,那小贼死不死的不好说, 可是万一被人顺藤摸瓜地查出来找到咱们身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
能够站在这里的,个个都是大爻颇有声望的人,在朝中有权势, 在外也有地位, 本该一辈子顺风顺水,结果前头遇着一个左斯不得不缩着脖子当乌龟,好不容易左斯死了, 又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土匪骑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
他们这些人高傲惯了,也自大极了,以为没了左斯,就凭一个黄头小儿奈何不了他们,只要他们动动嘴拿乔一下,秦尧还不得跪着来求他们。
可是谁知道秦尧就是梗着脖子,愣是连头都不低一下,害的他们在家赋闲许久。
眼看着被吹捧一辈子了的人,就要这样籍籍无名地被众人取代,谁也不会甘心,因此这个看起来就十分凶险的计划,竟然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
他们只看得到唾手可得的富贵和权势,如今一夜的兵戈声却把冰山一角的暗患露给他们看,所有人一下子就慌张了。
于是他们迫不及待地跑来楚府,围着楚序微,求一个心安。
楚序微可是天底下读书人的高山仰止,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就能让一场科举形同虚设。
“楚相,”有人殷殷地问:“那毒真的不会被查出来吗?”
楚序微平和地笑笑,淡然地说:“不会。就算被人剥茧抽丝地调查,最后也只会落到我女儿身上,和我们无关。”
得了他这样一句话,所有人心中大安,开始交口称赞起楚相的高义来,说他心怀天下虚怀若谷,堪比圣人,应当流芳百世才是。
这些话楚序微从小听到大,听了一辈子还是没够,他受用地谦虚一番,还给他们定了心,保证那毒一下,秦尧定然不可能生还。
于是所有人都变得欢天喜地起来,喜气洋洋得像是过大年,至于那些被下牢的人——
不好意思,谁让他们命不好呢?
秦尧也一直都不曾露面,任由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有人说他没中毒还好好的活着,有人说他中毒全靠御医施针下药苟延残喘地拖着,然而更多的人说他已经死了,连尸体都烂的不成样子了。
后来因着秦尧对此全无约束,最后一种说法竟然渐渐得了人心,所有人都以为该改朝换代了。
不知道怎的,齐苼曾在赵兆指导下写的一篇文章流传了出去,笔法尚显稚嫩,其中的观念和大局观却已让人惊叹。
这份手书在私下以惊人的速度流传着,从书坊到街边的暗巷,几乎所有识得字的人,都曾读过这样一篇文章,一时之间京都纸贵,无数人抄娟夜读。
而有人无意间路过小巷,看到楚序微捧着薄如蝉翼的一张纸失声痛哭,高呼道:“陛下啊!”
于是所有人都在心里揣测,这京都的天,又该变了。
秦尧登基尚不足一年,没有子嗣更加没有亲兄弟,他一旦身死,后继无人,这打下来的江山就要拱手让给他人。
而现在,最名正言顺,最有资格接下这片江山的人,就是前朝还活着的小陛下齐苼。
他尚在襁褓人事不知的时候,就有人捧着守着以命护着他端坐皇位,如今他长大了有出息了,书读的好了,再把人接回来坐上皇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况且从龙之功足以让鸡犬升天,而一个孱弱幼子,也再好拿捏不过了。
整个京都表面看起来静悄悄的,水下暗流的漩涡却足以掀翻整条大船。楚序微在边寻齐苼不得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可是在这时候,准备许久的大举已然到来。
早在楚辞去见过韩穆的时候,今年科举如常举行的消息就传播出来,只是那时没有任何人相信,至于现在——
更加不会有人去参加了。
早在之前,即便楚序微对新朝新帝的态度不善,也总有些汲汲名利地人会向新帝投诚问好,然而现在秦尧生死不明局势不稳,明眼人都知道应该跟随谁,便再没有人会参加新朝的科举了。
因此这一场科举便冷清的吓人,却也热闹到吓人。
天还未亮,考场之外已经有人影在晃,不是来参加科举的,是来看热闹的。
因为只有一场,时间并不会赶的很早,守卫在考场外围站了一圈,对着这些无事添乱的人也并不驱赶,只是维持着秩序不让人冲进去。
考场很大,也因此显得空荡荡的,只零星摆了几张桌子,最前面监考的位置倒是摆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看起来气派多了。
太阳渐渐升起,守在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指着里面笑着相互嘲讽道:“看起来新帝果然是死了,连样子都懒得做,就这几张桌子,留着耍猴我都嫌少呢!”
“哈哈哈哈哈!”这一声说得又高又亮,其他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起附和着。
“到底是土匪出身,上不得台面,就算是黄袍加身,坐上龙椅又怎样,这不是立刻就又被打回原形了!”
那日书房里不少面孔都出现在这里,只是自持身份,不愿和这些人一道,就在后面的酒楼上,遥遥地看着这里,置办了一桌好酒席,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庆祝起来。
底下却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故意高声讨好道:“科举科举,不就是为了收揽人才吗,可要我说啊,这天底下最又才华的人,当属楚相和德高望重的王大人等!其他人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这一杆子下去不是打死多少人,然而却没人提出异议,各个无比赞同道:“就是这个理,那新帝瞎了一双眼,放着眼前的明珠不要,反倒去寻些臭鱼烂虾来强撑门面。”
却也有人因着下狱的那些人牵连,对着楚序微内心颇有微词,忍不住出声道:“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千秋万代的基业也不是他撑起来的,何必对他如此推崇。”
然而说着话的人立刻就被众人围攻,推搡着质问:“你家主子给了你多少卖命钱啊,让你现在都哈替人说话。怎么着,狗皇上死了都堵不上你的脏嘴,还让你随意来揣测别人。”
一人势单,被人围着总有些气怯,这一幕却激起了许多人心中想说不敢说的话,于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开始喊:“他清清白白独善其身,却对下了狱的同伴见死不救!”
“楚相!敢问你老人家可还记得我上供的一千两银子!”
“楚相!玉河之祸,你既早已知晓为何隐瞒不报!”
“楚相!惨死于你家奴手中的姑娘你可还记得她满脸鲜血的模样!”
……
一声声高呼从四面八方而来,震荡有声却遍寻不得来处,有人四处张望着,看谁都觉得可疑,眼看着就要变得混乱时,却突然有一人一身白衣,踩着木屐,自由散漫地分开众人走来。
是韩穆。
他神态自若极了,像是漫步在春日葱郁的小路上,遍地都是盛开的鲜花和低垂的柳枝。
数年的沉寂把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沉稳,也让一个不世出的天才隐匿于众人。
很多年前,京中所有的人都知道韩穆;几年前,韩穆被人们遗忘到了角落里;而现在,他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是昔年迎接他的是称赞和恭贺,现在——
一个臭鸡蛋落在他脚边,摔碎开,黄白的黏稠液体飞溅开落在他脚上,还有扑鼻的腥臭让人作呕。
“叛徒!”
“小人!”
“贼子!”
“呸!”
骂什么的都有,扔东西的却只有这一个。
韩穆就笑了,捋了捋衣裳,半点不过心地离开。
他这样气定神闲,倒是让一些人不安,连酒楼上的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张望。
“这……这,”王大人手直哆嗦,指着韩穆问楚序微,“这场考试可是由那小匪头现场亲自出题,他人不是已经死了吗,这考试为何还是如常举行?”
心中有此疑问的人不在少数,各个内心惶恐,巴巴地看着楚序微,想要听到让人安心的回答。
楚序微没有说话,只是死盯着考场最前面的两个座位看着,像是要把那位置盯出个窟窿来。
唯一的考生已经按时入场就坐,考场封闭,此时只等考官出现出题。
一时之间诺大的地方竟全都安静下来,像是在等一场审判。
生或者死,却取决于秦尧是否露面。
代表着时间的最后一声钟响落下,一字排开的侍卫出现了,他们分成两列,严严实实地把最中间的两人保护起来。
秦尧替楚辞带上斗篷的锥帽,不让冷风吹到她,爱惜地摸了摸她手中的银熏球,确定还是温热才放下心。
他抬头环顾自周,嘴角挂起一抹笑,负手而立的姿势像是屹立在山巅之上,俯视着众人和善道:“劳各位记挂,朕洪福齐天,无恙。”
目光遥遥地,和酒楼上众人对上,有人猛地站起来,咣当撞翻了一桌上好的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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