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祭典。
星夜闪烁, 森安长街人声喧闹。
周边村镇里的人们,或是友人,或是情人, 或是孩童,几乎都穿着鲜亮的浴衣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梭着, 那面具摊位、小食摊位、投圈摊位、捞金鱼摊位, 几乎每个小摊位都有人在光顾。
澜生也穿着件简单的黑白条纹浴衣, 独自行走在长街上,感受着两边的人间烟火。
如果爱世今夜不参加神社游街的话, 此时她应该就会站在他的身旁了吧,也许她的头上还带着一面狐狸面具,也许她手里还举着一根香甜的棉花糖。
昨晚回去的时候,深夜,他陪爱世坐在小庭院干净的木走廊上望着夜空。
爱世身靠在走廊木柱上,有一会没一会儿摇着一把素面圆扇对他笑笑“其实这次回来, 我是想释怀一些事的,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 结果到最后也没说什么。”
“是没能跟他道歉么”澜生问。
“本来是想的, 但看到他其实根本就不在意, 又觉得那干脆就这样下去吧, 说出来反而更尴尬了,很可能尴尬的只有我一个。”
“我当年其实是只想做他的神使的, 当时满脑子都想着一定要扮作椿藤主的他能看到那走在前面已经变得优秀的我, 最好是超级惊艳。”
听到这里,澜生仿佛看到了那时的爱世, 看到了那时的她灵气逼人的模样。
“像我当时那个年纪的小女生, 不都有着这样浪漫的情怀嘛, 还有些想博人关注的虚荣心,再加上当时东京都没有人喜欢我,我就希望他能喜欢我。”
“结果,他并不想陪我玩这种扮演游戏,那我当然也赌气不当这个神使了,就这样一直到今日,我都没再去过那里呢。”
“你看,我就是这样记仇的人,他不喜欢也是正常的啦。”爱世不由地望着朗夜空上的一片乌云,语气虽然平淡,但能感觉到她的内心依旧不宁。
澜生看着她,说自己不在意不吃味是不可能的,可他无可奈何啊,因为她的这段人生他的确是没有参与的,毕竟当时的他就只是一个一直待在帝都这样富贵地方两耳不闻的大少爷罢了。
不仅没参与,甚至还对爱世在森安的一切经历都用“乡下”一词概括了,哪里会想到她曾经历了些什么。
虽然自己现在也不好受,但还是要安慰她的。
“也许在你眼里他曾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但你若是明夜做了神使,也许在不少人眼里你也成为了神女般的存在,最终也变成了可望不可及。”
“其实这只是人们对圣洁感天然的吸引罢了。”
爱世点点头,似乎真的是这样,大概就是因为当年夏日祭的那夜,她第一次见到这般梦幻神圣的场景,才被深深吸引了吧。
“诶呀我忽然有了个灵感,大概是被神使少女吸引了的普通少年,求而不得的故事。”
每当澜生要开始创作的时候,他的神态就会变得随意不羁起来。
“唔这普通少年多没意思,得要华族的小少爷对乡下的神女求而不得才有意思。”爱世也跟着澜生一起想象起来,貌似认真地说道。
澜生渐渐走到了长街尽头处的许愿栏。
许愿栏上早已挂满了许愿牌,但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许愿,有父母为子女许下健康长大的愿望,也有情人间许下彼此恩爱一世的愿望,各种各样的人许下各种各样的愿望,都赶在神使来收许愿牌之前,虔诚地将许愿牌挂了上去。
这时,澜生看到一位父亲正对着他那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女儿说“清子,快许个愿望,等下神使就要来啦。”
“嗯嗯”
于是那个乖巧的小女孩便赶紧在爸爸给她的许愿牌上写了起来。
这让澜生想起了爱世对他说的,在她年幼的时候,她也曾跟着她的父亲一起在这里许下了愿望,期望神明大人能看到她的小小愿望。
这时,有一群半大的孩子跑着喊道“神使来啦,神使大人来收许愿牌啦”
澜生听到人群中一阵由远及近的铃声鼓声响起,于是他便朝响声的方向看去,同时随着人流站到了道路的两旁。
他看到一队穿着华丽神职服饰的人正缓缓朝这里走来。
他们在铃声鼓声和人声歌唱的仪式陪衬下显得庄重无比,让人们新奇不已。
按照惯例,走在最前面的是四个身材雄壮高大穿着黑蓝羽织的男子,由他们跳着神舞开路。
但永远最受人瞩目的是踩着木屐缓步走在他们之后的那名穿着长袖华丽和服的少女。
澜生也是在看到她后就无法移开眼睛了。
这是何等美丽的少女,一身黑底印染着紫白繁花和蝴蝶的长袖和服用黑底金丝腰带缠束,气质端庄高贵,容颜白皙绮艳眼眸流转动人,柔顺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在耳边两侧各簪着一簇红椿花。
她带着浅浅的微笑一手提着一柄印染着椿花的油纸灯,而另一只手则轻轻抚过许愿栏上的许愿牌,寓意替神明大人收下了世人们的愿望。
这是今年椿藤主大人的神使,大概也是最漂亮的一任神使了,对于一些孩子们来说,她的姿态容颜就宛若先代传说里的神女。
因她的存在,让后面坐在神轿上的椿藤主都黯然失色,不知守山神社今年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位那么漂亮的神使小姐,让人们在赞叹她美丽的同时纷纷打听她的来历,尤其是那些正值婚龄的青年们。
正当他们在打听之时,一名从外地来的俊秀少年早已牵着神使少女的手下山离开了。
爱世还穿着那身华丽的和服,她很高兴但又带着些矜持,于是得意地笑问澜生“安岚先生,那今夜的你有灵感么”
藤原安岚,是澜生的笔名。
澜生没回答她,而是兴奋地伸出手指着她的身后对她说“爱世快看那边。”
爱世笑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就看到了满林的萤火虫。
这一夜。
本足以覆盖爱世心中曾以为的那个最梦幻的夏日夜。
如果不是他们回到森安的家里时见到了铁青着脸的浩一哥和爱子姐的话。
圣华女子学校,教工宿舍。
爱世穿着白绸睡裙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翻看着手中的小说。
如今她已经是学校里的文学教师了,距离被哥哥姐姐发现之后也已经过了五年。
这五年间她再也没见到过澜生。
那年,为了防止他们再纠缠到一起最后闹得众人皆知,回到东京后不久,浩一哥就果断将澜生送出了国,将他送到德国去深造。
倒是对她留有余地,只将她交给了姐姐,并没对她多说什么,也没告诉她的父亲。
明明这件事他们两人都有问题,浩一哥却只惩罚了澜生。
其实浩一哥对澜生一直都是这样的,幼时他们起争执的时候,浩一哥要惩罚的话也只会狠狠惩罚澜生。
小的时候她当然很得意,而现在她却很难过。
那时他把所有的责任都自己扛下了,说是他引诱的她,是他逼迫她必须配合他。
于是浩一哥便抬手给了他一耳光,把姐姐吓得赶紧拦住浩一哥。
但浩一哥依旧冷笑地对他说,在哥姐眼下做这种背德的事就算了,难道他就没想过爱世身上是有婚约的他是要害死她么
而那时的她在做什么呢
她站在一旁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澜生将全部责任一人揽下,却不说一句是她先挑起来的话。
最后还是外婆不得不出来制止,而她却不敢看一眼外婆。
原来,她是这么卑劣的人啊。
她原以为,外婆会对她无比失望,会责骂她,像小时候她犯了大错时一样对她。
但外婆没有,从来都对她无比严厉的外婆,这次非常平静,没有质问她什么。
原本她带着澜生过来,其实隐隐也是希望能得到外婆的支持吧,但外婆的态度没有特别的支持她,也没有绝对的反对她。
外婆只是觉得,她和澜生都还太幼稚了,彼此之间都无法对对方负责。
“外婆已经很老了,很多事要爱世自己做决定了,外婆只能提醒爱世,人的一生啊不可能什么都抓得住,总是要为了得到些什么就放弃些什么,所以外婆是这样的,你母亲是这样的,而你依然也是这样的。”
“外婆也无法告诉爱世到底怎么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只要自己不会后悔就行。”
爱世才明白,其实外婆并不对她的选择做任何干涉,外婆支持的,仅仅只是她一人。
说完,诚就揽住扑进她怀里已经哭出声的爱世,听着爱世终于在她怀里坦白这一切根本就是她先挑起的,是她心里不舒服想出来的报复方式,结果却让澜生受罚了。
到最后,诚也只能微微叹气。
回到东京,在澜生没有出国前,爱世都是待在自己的家里的。
除了自己的父亲之外,姐姐和哥哥们都知道了,在他们姐弟兄妹四人谈话的时候,他们对她说了无数她和澜生之间是多么不该,且澜生之于她来说是多么不值的话。
在日子富足的情况下,两人之间的情爱自然美好,但若是你们两人都失去了家族的庇佑成为了平民,到时你整日操持家事,届时回忆起过去的生活,再美好的感情都会被消磨掉。
这是她姐姐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她未来可能会经受的现实。
但,她依旧选择等他回来。
因为在她心中就算是贫贱夫妻,也自有贫贱夫妻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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