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那间深红色的荒霸吐神社, 一眼看去,与其说是供奉着神明的神圣之所, 倒更像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旧式屋子, 丝毫看不到任何豪华感, 就连漆上的朱砂都透着几分暗沉的陈旧。如果不是有矗立在门前的鸟居,或许不知情的路人会把这里当做一间过于古朴的民居吧。
远远地看着神社,中也却总能感到一种略显虚无的似曾相识, 可他并不确定这份熟悉感究竟源自何处,而且这份熟悉感只让他感到了一阵迷茫和不解, 他并不能看清隐在其中的究竟是什么。
他微微蹙着眉头, 试图在记忆中找到与之相关的内容, 可是却没能回忆起太多, 他也无法确定地说,自己当真来过这里。
许是自己记错了吧。他想。
记错神社也正常, 毕竟神社这玩意儿,看起来都是大同小异——红色的房屋与红色的鸟居、微微翘起的屋檐、摆在门前的奉纳箱,里面装满了信徒的香油钱。
以及看不见的愿望。
神社与神社之间最显著的区别, 大概就是面积和豪华程度吧。
不得不说,这间荒霸吐神社确实很小。中也原本还以为花见说家附近的神社小得只能容纳几个人, 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而已, 但现在实地一看, 中也觉得这间小小的房子,似乎真的不能容纳太多信徒。
再走近一些,神社看起来似乎更加渺小了。
一段青石楼梯从柏油马路的边缘一直延伸到了神社正殿的门前。台阶低低矮矮的, 缝隙间还长出了几株草,看来最近前来拜访的信徒也并不怎么多。
鸟居架在其中一级台阶上,总有种不稳定的感觉,中也不禁怀疑鸟居是不是会被狂风吹倒。
他慢慢地踏上每一级台阶。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下了。
他站在鸟居的影子中,转过身,回过头便能近处的海面。自水面反射出的日光,仿佛像是浮在涟漪上的碎金。坐在岸边的中年大叔挥动手中的钓竿,纤细得几乎看不着的鱼线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垂入了海水中。
鱼钩落下时,海面上多出了一圈新的涟漪。而这层涟漪,似乎不知不觉间碰触到了他心间的某一处。
中也停住了脚步。
现在不只是神社而已了,就连眼前的海都让他感到熟悉。他好像也如此刻一般,站在这一级矮矮的台阶上,回身看着眼前的大海,恹恹地自言自语说——
——荒霸吐每天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风景吗?这未免也太惬意了一点吧。
……他是不是真的来过这里?
“中也——”
花见拖长了尾音,一边唤着他,一边扯了扯他的手臂。她站在上方的几级台阶上,不解似的垂眸看着他。
“怎么突然就停住脚步了?”她关切地问,“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她的声音,中也倏地从混沌的记忆之中清醒了。他笑了笑,轻轻摇头。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踏上台阶,追上了花见的脚步,“只是发呆了一下而已。”
花见捂嘴偷笑,忽然很想坏心思地嘲讽一下他居然会在走路时发呆,但却想起了自己也有过在他面前发呆的经历。
以免被他转而用嘲讽的话语堵住嘴,花见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台阶的尽头便就是神社了,净手池与奉纳箱摆在门前。此刻大门正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也没有看到记忆中那位日常打理神社的老婆婆。
“嗯……今天的神社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清呢。”
她小声嘟哝了一句,话语倒是意外得直白,听得中也忍不住想笑。
“不过这里一向都很冷清就是了。”花见补充了这么一句,“所以今天这样也挺正常的。”
“不会有人来偷神社里的东西吗?”
花见摇头:“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值得偷。”
依旧是很直白的话语。中也轻笑出声,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神社旁的一颗树上。
这棵树并不怎么高,也算不上矮。如果要勉强打上标签的话,那大概会是“中等高度的树种”吧。在最下端的枝条上,系上了一根细细的红绳,绊着此刻的微风徐徐晃动。
红绳有些褪色了,泛着一层寡淡而斑驳的苍白色泽,绳子的末端也变得有点毛躁了。中也记得,上一次他看到这根红绳时,它还是鲜艳的正红色,下方悬挂着一枚金色的小铃铛。
看见红绳的那一刻,模糊的记忆才重新变得清晰。
“我来过这里。”
中也很确信地说。
“我以前来过这间神社。是……十三岁那年。”
距离现在,恰好是十年。
中也还记得十年前来到青森的契机——他是为了追杀某个对“羊”不利的家伙而来到了这里。
其实中也原本没想追这么远的。毕竟他已经把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还逼迫他许下了“再也不会踏入横滨”的诺言。但羊的同伴们却不停地要求中也杀死那家伙。
为什么?因为他们很害怕。
他们害怕那家伙会打破无用的口头承诺,联合港黑之类的组织再度对羊伸出恶爪。
为了抚平他们的恐慌,身为羊之王的中也,“理所应当”地要完成他们的请求,除去他们的恐惧之源。
追着追着,就来到了偏僻的青森。他本是想要在处理完那家伙之后就赶紧回到横滨的,但却在吃饭时听到邻桌的一位男性对同来的朋友说,自己得到从荒神的手中得到了一枚御守。
他说得信誓旦旦,语气也分外坚定,坚持说那御守是荒神赠予他的。他还特地把御守拿出来给同伴看了看,一副虔诚到了极点的模样。
中也很不想相信他的这番说辞,因为他知道荒霸吐是不可能给他御守的。
荒霸吐不可能给予任何人任何东西。
不过,对于他所说的神社,中也还是有点好奇的。于是在离开青森之前,他决定先去一趟那人所说的荒神神社。
当然了,中也主要是想看看到底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在假借荒霸吐的名号招摇撞骗。如果能够知晓更多与荒霸吐有关的事情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不是没听说过荒霸吐源自青森的说法,尽管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找到任何支撑这一说辞的确切证据。
想想也是,荒霸吐只是个虚幻的影子,是利用破碎的传说也无法拼凑出完整形状的某个“东西”。
对于荒霸吐,他知道得实在太少。
对于自己,他也是同样的无知。
所以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一下那间神社。
十三岁的中也双手插兜,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臭脸,走在海岸边,目光不耐烦地四下瞟着,搜寻神社的踪影。
行走在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中也差点就迷路了,自我恼怒的情绪也愈发膨胀。他抿紧嘴角,每一步都踏得分外用力。放了学的小学生们从身边跑过,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中也忽然特别想要揪住其中的某个小萝卜头,询问一下荒霸吐神社在什么地方,但对于“向陌生人问路”这件事,中也心里总有那么几分抵触。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那几个小学生们已经跑远了。路上也没有其他人在,这意味着中也彻底失去了问路的对象。
他不爽地撇了撇嘴,彻底把问路这一选项抛到脑后,决定以自食其力的方式达成目标。
就在下定决心后的不久,红色的神社与鸟居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在鸟居下,还摆放着一个小小的荒霸吐雕像。
纤细短小的四肢与大而浑圆的眼睛,这玩意儿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现代风格的外星人,中也怎么看都喜欢不起来,甚至还有点讨厌,恨不得一脚踢飞才好。
但这种事显然是不能做的。况且,他已经跨过了鸟居,踏入了“神”的领域。胡乱踢飞雕像什么的,这种事还是不要做比较好。
于是中也只好在心里抱怨着这间神社是多么的迷你而狭窄,迈开双腿,一次性跨过三级台阶,快步走到了神社前,一眼就注意到了挂在树枝上的那根红绳。
彼时红绳下还挂了一枚小小的金色铃铛,可是却没有风吹响铃音。
中也站在树下,盯着铃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跳了起来,跳了起来,伸长手臂,想要用力地拍一下铃铛。
他特地没有使用异能力,然而结果却是他完全没能碰到铃铛。指尖与铃铛的边缘差了大约十厘米,不是他努力跳一跳就能弥补的距离。
站定身,中也的表情很复杂。
虽说没人看到了他的这番失败尝试,但他就是觉得尴尬得不行。
肯定是因为树枝太高了,所以他才碰不到——没错,就是这样。不可能是因为十三岁的他长得太矮。
不可能!
气鼓鼓地这么想着的中也踢开了神社正殿虚掩着的大门,“嘭”一声响吓到了跪坐在神龛前的女孩。她回过头,怯怯地看着站在身后的中也,眼眶通红,满脸都是泪痕。她咬紧了嘴唇,可还是止不住微弱的啜泣声。
她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着,束起的双马尾也随之微微晃荡。
中也整个人都愣住了,意识也迟钝地卡在了原地。
等等……他这是把一个小姑娘吓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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