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不算炽烈,却也有了几分灼.热的味道。
此刻正是阳光最充足的时候。
这条步行街南北走向,高挑女人就坐在朝南的一面,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散开一片金黄色的辉芒……
她本身,就像是一幅画。
上官怔怔地想。
幼年的时候起,上官就跟着姥爷学习书法。
所谓书画不分家,对于绘画她也有所涉猎。
绘画,尤其是西洋绘画,对于光影的要求极高。上官知道一个画者对于光影的把握,就代表着这个画者的真实技艺。
面前这个高挑的女人,这个从一出现就没给上官留下好印象,却让上官莫名想要多探究的女人,她一定深谙光影的技艺。
上官想。
不然,她绝不会特意选择这样一个位置——
就是这个位置,能够使每一个她潜在的客户,都没法不对她多看几眼。
多看那几眼,就意味着有了更多的机会,有人停下来,找她画画。
上官心里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这里不是只有这个女人唯一一个画者,她是怎么做到,在一众画者之中,得到这个最好的位置的呢?
显然不是因为她来得早。
上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遇到她的。想来步行街站位置,怕是得应了那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上官才不信谁在地上贴个“有人”,那位置就归谁了。
以为是在学校自习室里占座吗?
当步行街的保洁和城.管都是摆设吗?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那些男人,男画者们,自动把这个位置让给了这个女人。
上官的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来。
她身处象牙塔,却也知道,有的女人,尤其漂亮女人,就是能靠着男人为自己谋得利益。而很多男人,就是喜欢对漂亮女人“绅士风度”。
说白了,她的师兄师弟对她的那些“绅士风度”,又何尝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上官胸口间翻涌上一阵烦恶。
这个事实她竟无法驳斥,哪怕她从来认定自己是一个用功的学生,在导师那里干的活从来不会比男学生们少。
社会风气使然吧?几千年的男.权社会使然吧?
上官努力让自己不去钻牛角尖,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其他的地方。
比如,这个女人很漂亮。
上官觉得,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女人,太笼统了。
这个女人,一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漂亮。
她很……有英气,五官层次分明,是那种看一眼就让人难以忘记的。
她的举手投足间明明很随意,很懒散,偏偏给人一种违和的威慑力。
仿佛她这个人只要在那里,就有着能摄住所有人的气场。
上官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刚见了两面,只是远远看着,正脸都没对上,话都没说过,更不要用说知道对方名字的一个女人,竟然让自己的脑袋里冒出来这么多的描述。
难怪那些男画者们都自愿退避三尺……
上官突然默默失笑了:看他们一个两个苍白的脸,缺少阳光和运动的样子,不会是对这个气场强大、小太阳一样的女人,慕强吧?
这些不着边际的念头,出现在上官的脑袋里,其实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
而她的双脚,已经没出息地把她带向了距离那个女人更近的地方。
一抹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美女,画画吗?”
这声音……
上官皱眉抬头。
又一个女人,站在高挑女人的对面,也是个高挑的。
这人不是之前在大街上搭讪她的那个大G姐吗?
怪不得那声“美女”听着那么耳熟,敢情是人家的口头禅。
高挑女人从画夹上抬起头来,打量了打量大G姐。
“你也挺美。”她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是吧?你眼光真好!”大G姐说着,特自来熟地一只爪子搭着高挑女人面前的小椅子,怕是下一秒就要搭上高挑女人的肩膀。
“那你给我画张画,看我在你眼里到底有多美。”大G皆朝高挑女人挤了挤桃花眼。
上官听到这俩人的对话,终于明白不要脸遇到脸皮厚是什么画面了。
大庭广众的,这俩人还能更没羞没臊吗?
上官和大G姐打过照面,知道这女人搭讪起来是什么德行,她为高挑女人担心——
她竟然替那个连小奶猫都不放过,还爱占便宜的女人担心!
她也是吃撑了!
“诶诶诶!姐们儿,往哪儿踩呢!”一个男人尖叫。
上官被吓了一跳,才发现踩了一个男人的脚。
“不好意思!对不起……”上官忙跟人家道歉。
男人心疼地看了看自己刚上脚的新鞋,想发作,见对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一口气闷在胸口就发不出来了。
他哼哼唧唧地走了,上官则闹了个大红脸。
尤其是当她意识到,刚才这么一闹,很多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的时候。
她原本就不是个外向开朗的人,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脸臊得通红。
“缘分啊!”大G姐看到了上官,两眼放光,啧啧有声。
她冲过来,作势就要拉上官的手腕。
上官要被她吓死了,难得地运动细胞发达了一次,迅速躲过她的爪子。
大G姐抓了个空,一点儿都不生气。
“我们太有缘了!是不是?”大G姐兴奋地搓手手,“我叫李斯煜,斯文的斯,火昱煜。”
还自我介绍上了?
上官只想逃。
她没有兴趣知道大G姐叫啥,更没兴趣认识她。
“一个不忠之臣,一个亡国之君,你爹妈对你要求挺高啊!”飘悠悠的懒散的声音。
高挑女人站了起来,抱着肩膀,看着李斯煜和上官,眼底意味不明。
李斯煜“哈?”了一声,满脸懵逼,显然根本get不到点。
上官则险些失笑。
李斯勾结赵高,违逆秦始皇的遗诏,害死秦始皇的长子扶苏,是不忠之臣;李煜是南唐最后一个皇帝,耽于诗词享乐,治国理政上稀里糊涂,最后国破于宋,若干年后死得不明不白。
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是亲爹妈吗?
上官忍着笑,唇角的涟漪忍不住漾开来。
高挑女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上官的脸,从她看到上官的时候起,神情就十分地玩味。
当看到李斯煜再次朝上官伸爪子的时候,高挑女人微微眯眸,眼角迸出两道闪电,能马上劈了李斯煜那种。
“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李斯煜伸着爪子,“交个朋友。”
突然,她的爪子被扒拉到了一边,高挑女人挡在了她和上官之间。
上官被李斯煜闹得头疼,根本就不想和她握爪子。
可是她从小的教养让她做不到就这么直接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高挑女人其实是替她解了围。
可这个女人若只是给上官解围就好了——
她干脆利落地手绕到上官的身后,强行拉了上官的手腕,攥住,牵着上官往她画画的地方走。
李斯煜眼看着上官就这么被牵走了,瞪圆了眼睛。
她怎么没想到,还带强行扯人家姑娘手的?
败笔败笔!
可见追姑娘的招式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李斯煜感慨。
可是……好气!那女的怎么脸皮那么厚!也不问问人家姑娘乐不乐意让她牵着走。
乐意吗?
不乐意吗?
上官压根儿就没做这种思考,更不要说选择了。
她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
她一定是中了邪了,才会被一个陌生人牵着手腕,还不知道反抗。
说好的抑郁敏.感呢?说好的抗拒身体接触呢?
只剩下了脑子里的一片空白。
对,一片空白,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
唯有来自手腕上的,被这人强牵着的手腕上的灼.热感,像被阳光烫伤了一样……
“我要给你画张画!”女人把上官按坐在小椅子上,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上官的脸。
不是“我可以给你画张画吗?”,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就要,我就要给你画张画,不管你愿不愿意。
上官仰着脸,看着向她俯视的女人。
阳光在女人的身后绽放开来,仿佛她就是阳光本身。
上官听到自己的心脏急速地跳动,怦怦怦……
手腕上一空,女人暂时放开了她,风一般冲回画夹后,风一般调整画纸、摸画笔。
那架势,像是怕上官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上官恍然回神,终于能够正常思维了,虽然她的心跳还是那么地快。
“这位……女士,你误会了!我不是来画画的,我只是路过!”上官急着解释。
“我不要钱!我就是想给你画画!画你!”女人打断了上官的话,双眼锁定上官,微眯。
像是锁定了猎物,然后……下嘴。
上官感觉自己就像是对方寻觅了很久的可口的猎物,终于逮到,非得大快朵颐才行。
她从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癫狂。
这种异常的情绪,让上官觉得惊悚。
那个敏.感的上官,重又回归了。
“你真的误会了!”上官霍地站起身。
这个人,和这个环境,都让她觉得可怖、未知,她必须马上离开。
“你误会了……”上官还想说点儿什么,对上女人的眼神,却说不下去了。
她只想落荒而逃。
突然手腕再次被女人扯住。
上官一个哆嗦。
女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大的反应:“你……”
“你别害怕。”女人最终说,语气之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失落。
上官原本想要竭力挣脱开她的束缚,因为她语气中的失落,竟然忘记了挣扎。
女人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睛。
她摊开上官的手掌,用画笔在上官的手心写下两个字——
周则。
“我的名字。”她说着,合紧了上官的手心。
像是要把那个名字,永永远远地烙刻在上官的心尖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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