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思绪纷飞的当儿, 周则就坐在她的对面, 单手支着下颌瞧着她。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上官警觉地坐直身体。
“虽然我读书读得很好——”周则拉长声音。
上官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心想你是要谦虚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优秀”吗?
结果姓周的拉长了音儿,接下来说的却是:“——其实我也觉得我挺优秀的。”
上官很想把面前的饭碗扣在姓周的脸上。
姓周的还能更自恋吗?
周则看到上官的小表情,暗自磨牙, 手指头特想往面前的饭碗上摸……就知道上官心里在想什么。
唷!贝贝要炸毛了?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反正上官无论什么样,周则都觉得可爱到爆。
“嗐!其实我家吧, 情况比较复杂。”周则转回正题。
上官没言语,静听她家是怎么个复杂法儿。
“我们周家算是名门望族,嗯,可以这么说吧, 繁盛了几百年了, 子孙遍及海内外, 哪个洲的都有。当年日本侵.华前, 周家的老辈人就看出了苗头,怕子孙被战火牵连,就动用所有的关系,把周家的产业陆陆续续折腾到了海外。后来大战很多年,加上一些政.治方面的变故,幸好周家人没有被全部牵连进去。有了之前那些产业, 周家的人也不至于被饿死。”周则说。
哦, 敢情你们家还是挺有背景的。
上官心说。
听周则又说:“再后来,局势平和下来,周家的长辈觉得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 就尽可能地把金钱集中起来做生意,尽可能地把生意做大,每一房在其中占有一定的股份。只要周氏实业不败,周家的子孙就不至于饿死。当时做这个决定的,就是我和周利的曾祖父,也是周氏的族长。”
周利,是周教授的名字。
“是不是觉得‘族长’这个称呼,特别的古早?”周则笑笑。
上官点了点。
“我就是这么古早的存在啊!”周则双手一摊,“现在周氏的族长,就是我。”
上官怔住。
“觉得女人做族长很奇怪吗?”周则看透了她的心思。
上官确实觉得奇怪——
“族长”这种带着满满的封建残余意味的称呼,竟然由周则这个女人做了?说好的封建父权呢?
“我的曾祖父的母亲,亲妈,就是曾经周氏的族长,”周则说,“周氏的远祖,能一直追溯到中古时候的唐朝。”
这、这是妥妥的母系氏族啊!
上官觉得周家真是神奇。
“你不觉得,我年纪轻轻的,就能做了周氏这样庞大家族的族长,很厉害吗?”周则朝上官眨眼睛,再眨眼睛。
被上官丢过来一颗白眼儿:说重点!
周则捂心口:贝贝你让我心好痛!
上官皱眉——
周则有心脏病没错,但是现在可不是真的心脏难受。
上官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也白认识周则了。
“接着说。”上官催促着。
周则撇撇嘴,卖乖未成,还被催,她的贝贝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周则于是正色,继续说道:“其实我能当上周家的族长,除了投胎投得好,还因为我克亲克父母。”
上官一凛。
“大概是我的命太硬了吧?我出生前一个月,曾祖父和父亲都相继离世;母亲因为生我难产,我刚一出生,也一命呜呼了。当时祖父承继了周氏族长,家里就剩下了我和他相依为命。我们周家子嗣不旺,几乎每一辈都是单传,你们周教授也是她家唯一的孩子。”周则说着自己的凄惨身世,神色如常。
上官听得心里一揪一揪的。
周则摆了摆手,示意上官大可不必为自己的身世难过:“其实人生在世,都是各有命数。他们的命数到了,偏巧赶上我出生,就这样了。”
上官咬着嘴唇没说话。
人生在世,当真各有命数吗?
那么,她的命数又是什么?
“总之,因为生在周家,我从小打大没为钱发过愁,也得以接受最好的教育。祖父竭力把我培养成周家未来的继承人,用各种方法磨练我……我也还算争气,读了若干个学位,在周氏的企业里一点点地积累下经验。二十岁那年,我成了周氏的族长。”周则几句话讲完了自己将近三十年的人生。
上官却明白“我成了周氏的族长”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周则的祖父也过世了。
对于从小被亲人疼爱着、宠爱着长大的上官来说,周则这种富贵却缺失亲人的人生,是她无法想象的。
一时之间,上官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心疼周则多一些,还是羡慕周则多一些——
心疼周则小小年纪失去亲人,羡慕周则年纪轻轻就有这样那样的荣耀加身。
“嗐!其实你真的不需要可怜我。你看我,一天天活得挺乐呵的。”周则可害怕上官可怜她呢。
她有什么好可怜的?
她不过是求所求,并且还距离所求这么的近,有什么好可怜的?
相反,周则还觉得自己挺厉害、挺英勇呢!
上官却想到了别的地方:她以为自己的眼神,伤害了周则的自尊心。
“我觉得你挺厉害的。”上官由衷说道。
抛开那些会投胎带来的好处,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学术成就,年纪轻轻能执掌一份堪称财团的产业,怎么说都配得起“厉害”这个评价了。
“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周则朝上官wink。
上官脸上一红,不自然地撇开脸。
周则嘻嘻窃笑,站起来拉起上官的手:“走吧,我们回去。”
回哪儿去?
上官一愣。
“回宿舍啊!我们俩的宿舍。”周则特意把重音放在“我们俩”上。
上官的脸不争气地又添了红色。
“谁跟你‘我们俩’,”她轻挣开周则的拉扯,“你的保温饭盒不要了?”
“放那儿吧!反正会有人收拾的。”周则无所谓地说。
上官深深地觉得她真是个大小姐性子。恐怕姓周的长这么大,连碗筷都没亲自刷过吧?
上官不想和周大小姐一般见识,可好好的保温饭盒当一次性餐具用,也太败家了吧?
上官站起身把饭盒收拾起来,准备带回宿舍里洗干净。
周则扎着手站在旁边,觉得让她的贝贝做这些很委屈,但让她帮忙她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她不会。
好不容易忍耐着,看到上官把脏的保温饭盒扣好,合成一个,周则看不下去了,一把扯过提手,拎在手里:“给我吧!”
她才不会让她的贝贝干洗刷刷这种活。
上官手上一空,知道抢不过周则,也就由着她去了。
两个人下了二楼,穿过熙熙攘攘吃午饭的人群,走出了食堂的大门。
上官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她拉住周则:“你为什么回国?”
周则被扯住袖口,回看上官。
初夏正午的校园里,知了在树上吱吱地叫着;太阳当头照着,晃得刺眼;周围来来往往的年轻的面孔,洋溢着属于青春的味道……
所有这些热闹,都被周则忽略掉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格外地静谧,她的眼神只专注在一个人的身上,仿佛这个人才是这世间唯一的风景。
“因为你。”周则说。
这个回答,似乎在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
上官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却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意识狠狠地晃神,仿佛整个人被放空了,又仿佛刚刚醉了酒,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走吧。”周则已经牵了上官的手。
上官被她牵引着,随着她脚步的频率,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是宿舍楼的方向没错,却是周则引导着她,似乎周则才是最最熟悉这一切、最最熟悉她的那个人。
上官的双眼泛上许多的迷茫,她的心也被拨不开的迷雾笼罩。
“周则。”上官忽然喊周则的名字。
周则被她极正式的语气震动:“怎么了?”
同时停住了脚步。
因为身高的原因,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上官不得不仰起脸看着周则——
这种感觉,让上官很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她问出口的问题,也带出了几分尖锐:“你是故意在市出版社出书的,对吗?”
周则愣了愣。
“你早就知道,我是这本书的校对,是吗?”上官追问着。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本书!”上官不许周则逃避问题。
“我说不是,你信吗?”周则的表情有些无辜。
上官被那份无辜感染,眉心攒起。
周则不喜欢看她皱眉,抬手想为她抚平,却发现另一只手上,见鬼地拎着那个用过还没刷的保温饭盒。
“我是问了责任编辑,才知道校对的名字,叫上官惠文……”
周则烦躁地攥了攥保温饭盒的提手:“……也才知道,这个校对,就是他们社长的女儿。我没有调查你……”
上官微微动容。
就在刚才,她问出问题的时候,她真的在怀疑,怀疑周则调查了她。
以周则的能耐,想调查清楚她,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幸好,幸好你没有调查我。
上官的心里,忽闪过庆幸——
如果周则是一个随时随地调查她的人,她会觉得十分地没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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