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后, 上官攥着刚拿到手的脑部核磁片子, 内心纠结。
她一个人坐在急诊大厅的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脑子里许许多多的念头纠缠在了一块儿。
之前还在X医院住院的时候,上官就怀疑过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受了外伤。她当时还怕她爸妈担心,悄悄地央求她的主治医生给她开了好几项脑部的检查,检查出来的结果都显示, 她的脑部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现在,只是换了家医院,做了一项脑部核磁,就发现她的脑袋里面受过伤。
可不可笑?
急诊部的女医生说, 上官的伤最多是半年之内造成的。
按照时间推算下来, 最有可能的,不就是她在ICU躺了二十天的那一次吗?
然而, X医院的诊断说她没有外伤。
没有任何外伤,却器官衰竭、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二十天?没有任何外伤,当她后来问起周教授的时候, 周教授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那只是一场意外?
之所以发生那场“意外”,就是因为她陪着周教授去陕西的一个新挖掘的古墓, 配合考古队的工作,进行文物整理和断代。
关于那次去陕西出差,上官其实根本就不记得了。
那件事之前的所有,她都记得;那件事之后的所有,她也不曾忘记;唯独关于那次去陕西, 关于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以及关于她怎么就出了“意外”进了ICU,这段记忆她是缺失的。
人恼是掌管记忆和认知的,这是任何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如果她的脑子没受过伤,怎么可能缺失了那么一块记忆?
而诡异的是,她缺失的记忆竟然有选择的——
前不缺,后不缺,偏偏缺失的就是那一块。
一个人枯坐了二十分钟,上官已经至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在X医院,她受到了蒙蔽。
不止是她,她的父母也受到了蒙蔽。
不然,她父母就算是再心疼她,不肯把真相告诉她,也不可能对她“脑子受过伤”的事实不管不问。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给她看病,不让她留下任何后遗症。
想到这儿,上官只觉得浑身发寒——
X医院她的主治医生,还是她妈妈李素云曾经的同事呢!都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实,对他们一家人隐瞒了。
上官的印象中,李素云一直都是个豁达开朗的性格,为人处世直来直往,工作方面没的挑,和人打交道也很热心肠。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昔日的同事,而让自己的女儿受到牵连?
所以,绝不是因为她妈妈得罪了人。
X医院上官是了解的,虽然说X医院的医生“医者父母心”什么的,有些浮夸,但是X医院的院风还是可以的,那里的医生,而且还是在全省都排得上号的名医,决不至于做出那种违背医德的事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迫于某种压力,不能把事实真相告诉身为患者的上官和身为患者家属的上官的父母,哪怕这个患者家属,是他们昔日的好同事。
从客观上来讲,他们确实医治好了上官,而且还及时发现了上官抑郁症的苗头,还推荐了本市最好的心理医生韩昕。
上官眉头拧起。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韩昕了。
自从那次她和韩昕半是挑明了态度,韩昕就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再没有联系过她,甚至好像已经忘记了,她还是她那里的客户。
千头万绪纠结在上官的心头,一时之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记得当初她刚苏醒过来不久,离开了ICU搬进了普通病房之后,周教授和她的同学都来看过她。
任欢也来过。
任欢当时看到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抽抽噎噎地说都怪她,怪她“没有照顾好上官师姐”……上官还记得任欢当时被周教授数落了几句不要影响病人的情绪,三句两句就把任欢撵走了。
这样的一幕,当时看来,是周教授体贴上官还是个尚未痊愈的病人,受不了哭哭啼啼的折磨。
可如果换一个角度,又何尝不是周教授在变相地让任欢闭嘴?
这么一想,上官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的周围,到底有几个人,还算是好人啊?
上官也知道她这么想不好,大有草木皆兵的意思,好像她的身边真的没有好人了似的。
也许周教授,以及韩昕,包括其他人,都有他们的苦衷也说不定。
可是身为一个刚刚知道了自己被骗了几个月,被骗的还是受过严重的伤这种事,上官实在乐观不起来。
此刻想来,她唯一还能问出几句实话的“熟人”,说不定就只有任欢了。
上官拎着那个装核磁片子的袋子,双脚如灌铅一般走出了省医院急诊部的大门。
所谓病去如抽丝,中暑的症状还没完全从她的身体里消失,她脑子里还晕眩眩的,尤其被外面灼人的阳光一烫,上官的身体晃了晃。
“姑娘,你没事儿吧?”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上官侧身,看到那是一个穿着急救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和另一个男人拖着一只担架,关切地问自己。
上官慌忙让开去路,嘴里说着“我没事儿,谢谢!”。
这两个人显然要去用担架抬需要急救的病人,耽误一秒钟就可能耽误了一条人命,和那个人相比,上官这点儿中暑根本算不上病。
中年男人见眼前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没什么事儿,还礼貌地让出了路,遂朝上官点了点头,和另一个男人急匆匆地朝前面赶过去了。
上官她妈就是医院里干了小半辈子的人,她没少听她妈讲过急诊部的事儿,这种拎着担架救人的事儿在急诊部简直太常见了。
可是上官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跟在了那两个男人的后面。
她这辈子都难得生出好奇心,却在看到被抬上担架的那个人的时候,目瞪口呆——
韩昕!
上官真的被吓了一跳。
韩昕怎么了?
难道也中暑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虽然上官拒绝过韩昕的好感,但是她还是当韩昕是她的朋友,而且韩昕作为她的心理医生,对她很不错。
上官的第一反应,便是上前去看看韩昕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帮忙。
她的脚刚迈出半步,就被生生钉在了原地。
她看到了谁?
她看到了紧紧跟在担架旁边的……柳刀刀?
柳刀刀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而且,柳刀刀显然和韩昕是认识的,她还紧随着那个被两个男人抬着的担架,她似乎还很关心韩昕。
上官的心脏噗噗急跳,诧异的,紧张的。
眼看那副担架和一行人朝大门走了过来,上官慌忙躲到了一根粗廊柱的后面,她也说不清那一刻她在害怕什么。
柳刀刀应该只顾着关注韩昕,根本就没注意到附近有上官的身影。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从上官藏身的那根粗廊柱的前面疾步走了过去。
上官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之前热心问她的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柳小姐放心,梅主任特意嘱咐我们,您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
一行人走得很快,上官在廊柱后面侧了侧身,躲过了暴露在柳刀刀的视线之中的可能。
她听到那个中年男人还在和柳刀刀说着什么,可惜太远了,听不到了。
急诊部的大门打开,又合上了,上官被关在了门外。
周围熙来攘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让上官觉得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
刚刚发生的事,对上官来说,太震撼了。
两个小时之前,柳刀刀开车送她来省医院急诊部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
柳刀刀说,要是东家在就好了,上官小姐就可以享受全程的VIP待遇了。
柳刀刀当时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表达,在省医院她根本就没有任何门路。她还是带着上官,像所有普通急诊病人一样挂的号、输的液,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可是现在又算什么?
换成了韩昕到急诊部来,就变成“梅主任说您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了?
梅主任,肯定是省医院某个科室,甚至是急诊部的主任。
前后才过了两个小时,柳刀刀就和这位梅主任这么熟悉了?
如果柳刀刀真的有这个门路,为什么之前她不提,还要说出那些话来?
还有一件事,让上官百思不得其解:柳刀刀是怎么和韩昕认识的?
而且看柳刀刀刚才的样子,分明那么关心韩昕的身体。
柳刀刀是何等敏锐的一个人,上官有时候都觉得她敏锐得不像个人类。
可就是感知这么敏锐的柳刀刀,竟然没有察觉到躲在柱子后面、近在咫尺的自己!
上官其实之前特别担心自己被柳刀刀发现。
她甚至都没想好,如果柳刀刀发现了自己,自己该怎么应付。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周遭的情况不闻不问?
一定是因为太过专注——
韩昕那一刻,就是被柳刀刀太过关注的存在。
她们,什么时候这么熟识的?
前因后果牵连在一块儿,上官越来越觉得,柳刀刀是刻意出现在X大自己的面前,又是刻意拉着自己来到省医院的。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阱。
上官低头看了看手里印着省医院名字的病历袋,突然觉得这个东西,格外地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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