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 想想明天上课可能要面对的情景, 上官的心脏就一抽一抽的。
紧张的,忐忑的。
很久,她都坐立难安,觉得这一晚都将会特别地难熬,一想到明天,她就紧张得什么似的。
看了看表, 还有十个小时,她不得不出现在第三阶梯教室里,面对着那些师弟师妹,她……
黑暗之中, 上官大口地呼吸着。
她强迫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 而不是不安地在寝室里转来转去。
那样是不行的!
明天的事,躲是躲不过了, 她得想法子应付过去。
怎么应付?
上官把嘴唇咬得发白。
外面走廊里,已经没有人走动。
周遭寂静一片,只有窗外偶尔响起的虫鸣, 吱吱地传入耳中,倒像是多少能让人心平气和似的。
上官依旧没有开灯, 而是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竭力回想周则上课时候的样子。
不!不能回想周则上课时候的样子,周则任何时候的样子,都不能回想!
那只会让自己更想她。
夜晚更让上官觉得脆弱,和委屈。
她站起身, 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
抱着犹觉烫手的杯子,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里,上官自虐般的吞了一大口热咖啡,差点儿把眼泪烫出来。
最真实的滚.热滑.入食管,进入胃部,把她那点儿绮念,也烫得干干净净了。
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上官再次回想,回想周则代课那次,所讲的全部内容。
或许是因为之前自.虐地烫了自己一次,这一次上官的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没有让她的记忆过多地流连于周则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是大部分集中于周则讲了什么。
上官的记忆力很好,没用几分钟,就把周则讲过的内容记起了百分之八.九十。
她又不放心地打开台灯,铺开纸,迅速地在上面理出了周则讲课内容的思路。
明天,上官就打算就以这个为线索,继续讲下去。
她心里有了底。
初唐史,原本是上官钻研了好多年的。她之前因为想到它们就觉得厌恶、烦躁,所以一直逃避着接触它们。
现在,为了能把明天的情况应付过去,她不得不面对它们。
上官以为自己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需要强忍着那种消极的心绪,回忆周则的讲课内容之前她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现实却是,当她努力回想,当她把那些她极其熟悉的内容写在纸上,当她琢磨着明天怎样顺着周则的思路讲下去的时候,蓦地意识到:那种烦恶的感觉,竟然没有出现?
上官呆坐在那里,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一时之间也摸不准自己的心里,不知道这种情况,该用她过于紧张而忘了顾及自己的情绪来解释,还是该用这件事“和周则有关”,让她不由自主地乐于投身其中。
也许,最大的原因是,这是她感兴趣的领域,亦是周则涉足的领域吧?
上官很有一种,周则在用她的方式,引领着自己,走出阴霾的感觉。
所以,周则挤走张晶老师,不代别的课,偏偏代这种课,只是因为她想接近自己吗?
上官忽的想到了什么,她迅速翻出了已经被她无视了好多天的那份书稿。
如果没有李隆基……
上官盯着书稿的名字,以及下面的作者的名字“周则”,又转眸看了看自己刚刚记录下来的周则那天讲课的思路。
某个心思突然被扯动了——
上官掀开书稿的第一页,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一遍整个书稿……
果然!
一个人的写作风格,轻易是不会改变的,何况说的还是有着极大重合度的内容?
周则那天讲课的内容,绝大部分都能在这份书稿里找到;余下的,则是周则的临场发挥。
上官还记得,周则那天快下课的时候,和下面的学生们热烈互动,她说可以下学期开一个专门唐代历史的选修课,还说她有一本这方面的专著,甚至还调侃地让学生们帮她催促编辑赶紧出版……
现在,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上官盯着书稿上的“周则”两个字,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是巧合,还是有意?出版社那么多,周则怎么不去别家,偏偏找到了上官她爸做社长的出版社呢?
周则坦承过,她绝没有主动调查过上官。
上官当时信她,现在也信她。
可是世间的事,真就这么巧?
上官确定周则不会骗她、伤害她,眼前这个事实又怎么解释?
上官心里乱糟糟的——
她爸妈,她老师,还有周则,他们都是她在意的人,她也知道他们都在意她。
然而那份在意,此刻却都变得特别复杂起来,复杂得让上官看不透、摸不清……
还是,在这份复杂的背后,他们其实没有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
上官想不清楚,理不明白。
夜晚让人特别容易脆弱,也特别容易思维走极端,上官在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认真地钻研了几本心理学经典著作之后,就知道这件事了。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再想下去了,因为她那颗特意容易被消极情绪占据的大脑,指不定就走了什么极端。
她得好好的,她答应了周则的。
而且,她必须把明天的那堂课顶下来。
X大的研究生宿舍是整宿不断电的。
上官于是因此可以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坐在台灯下,准备明天的教案。
一开始的时候,她的心里是凌乱的,她必须强迫自己不去想和明天讲课不相关的事。
渐渐地,不知过去了多久,上官忘记了别的事,一心一意地专注于手头的教案——
这是她发自内心热爱的东西,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它们了。
等到匆匆写就了教案,上官才恍然回到了现实。
看看时间,将近凌晨两点了?
她竟然伏案将近四个小时?
上官盯着笔记本上整整十页密密麻麻的字迹,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这些,真的都是她过去几个月,只要想到就会觉得无比烦躁和厌恶的东西吗?
它们,原本是她无比热爱钻研的东西啊!
将近四个小时的奇妙经历,现在回头想想,上官有点儿被那段时间里思路清晰敏捷的自己吓着了。
那个时候的她,可完全不像是一个抑郁症患者,那才是她原本的学习和工作的状态。
在那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里,她一目十行地翻过周则的书稿,整个初唐历史,在她的脑中清晰起来,所有她读过的、钻研过的关于那段历史的作品,都在她的脑中放电影般地闪现,仿佛她自己就是那段历史的经历者……
上官突然一个晃神,被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经历者”三个字吓着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教案上频频出现的那个名字,李隆基,表情复杂起来。
李隆基,就是周则那本书里串起初唐历史的人物。而周则的切入点,就是假如历史上根本就没有李隆基,唐代历史会如何,以及整个中国历史的走向会如何。
上官不能不佩服,周则果然是受过精英教育、受过专业的历史学术熏陶的人,她的观点很多都让人耳目一新——
比如,如果没有李隆基,大概率不会出现唐代后期的藩镇之乱,不会出现五代十国的大乱炖;
比如,如果没有李隆基,唐代的经济进步、文化包容、政治开明,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影响整个大.中华的后世发展;
比如,如果没有李隆基,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宋代、明代儒学的变.态、极端发展,就不会有宋代以后政权的弱军事、弱外交,或许如今中国的版图都会是另一番让人期待的图景,而封建经济或许就会提前终结,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会以国家强大作为诞生基础……
周则做了太多的假设,很多假设大胆得超乎上官的想象。
那些“比如”初读的时候,或许会让接受传统教育的人立时跳脚,斥责“这简直是胡说八道”。然而细想想,这些大胆的“比如”,却无不有其根据和充分的理由,让人回味之后,又觉得“原来竟然可以这样推断的吗?”。
单单是浏览这些假设,上官都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
她自问,纵然她一向被看作是历史研究的“天才”,就算让她再研究个几十年,有些个推论她也是做不出来的。
这不在于是否熟悉历史,而在于格局。
是的,格局。
周则的格局,让她能够在这份二十多万字的书稿里,能做出这么多大胆的推想和猜测。
这种格局,是只要有着与周则类似的经历,就能拥有的吗?
当然不是。
上官在心里默默摇头。
有些东西,就是天赋,就是天生的。
莫名地,之前梦中那个顶着周则的脸,穿着龙纹便袍的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上官的眼前。
真的有前世吗?
那个女子,就是周则的前世吗?
那么我的前世呢?
上官问自己——
是那个躺在病榻上,被那个女子温柔以待的,也叫做“贝贝”的女人吗?
可是,那个“贝贝”,她到底还是逝去了。
那个“周则”那么在意她,她一旦逝去,“周则”该多难受?
上官的心脏,猛地缩.紧,为“周则”的痛,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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