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则书稿中的所有假设之中, 最吸引上官关注的, 莫过于对于初唐著名女性群像的描绘，以及对于女性地位的叙述。
身为一个女性历史研究者，上官自然有着对于历史上女性地位和作用的普.世情怀。
现今会成为历史，将来也会成为历史，作为一个女性历史研究者，如果能够以自己的力量, 让将来的人看到，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成为了历史的“现在”的女性，其地位已经比古代有所提高，甚至提高得许多, 那是上官很乐于看到的。
初唐著名女性……
上官的眼神沉了下去。
她想到了初唐的那位差点儿开启了一个新朝代的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和她的那位巾帼女相。
上官昭容啊！
之前周教授带队去陕西，协助考古队挖掘的, 不就是上官昭容的墓吗？
也是那次，上官出了事，进了ICU, 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二十天，才挣回来一条命, 却丧失了那段全部的记忆。
如今，关于那段记忆，上官唯一的凭据，就是任欢的话。
任欢的话没说完，只说到了那枚白玉戒指。
白玉戒指啊……
上官无力地靠向了椅背——
她晕过去的时候, 曾经看到的那幅画面：那个被随从称为“陛下”的人，从早已经逝去很多年、却容貌若生的女子的手上强行拽下那枚白玉戒指……是她臆想的画面，还是某个历史图景的投映？
若那只是她臆想的画面，为什么她会臆想到那些？
如果是某个历史图景的投映，为什么偏偏会投映在她的脑中？
一千多年的历史，沧海桑田，连些昔日的尘埃都找不到了，又怎么可能在她的脑海中拼凑出完整的图像？
这根本就不符合她所受的唯.物主义的学术训练。
而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子，她就是那座墓的主人，上官昭容吗？
那么，那个气急败坏的被称作“陛下”的男子呢？
他——
上官的目光蓦地落在了周则的书稿上，书稿上面出现得最多的三个字“李隆基”，突然跃出纸面，在上官的眼前格外鲜明起来。
上官揉了揉酸.胀的眼角。
还有几个小时就亮天了，她得补个觉，明天，不，今天上午，她得去第三阶梯教室，讲课。
上官吐出一口气，觉得这件事，简直是她面对过的，最艰难的事。
想着不能睡过了头，上官特意把手机闹钟往前调了半小时。
却在拿起手机的时候，发现微信里有任欢的讯息，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
一定是她当时专注于做教案，没有听到提示音。
“师姐，你睡了吧？”
“师姐，你知道jj网吗？里面有个小说，给我看哭了（哭.jpg），你一定要看啊！真的真的可虐可好看呢！（大哭.jpg）。”
上官盯着这两条消息，嘴角抽了抽。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大半夜的不睡觉，上来就种草小说可还行？
上官不想理会任欢大半夜的发疯，打算假装没看到这两条消息。
反正任欢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刚想放下手机，上官的目光不由得被屏幕上的“jj网”所吸引——
这个名字，她好像什么时候听人说过？
柳刀刀！
对，就是柳刀刀白天送她去省医院急诊部的时候，临离开的时候向她推荐的。
所以这个jj网，是什么神奇的小说网站？
从任欢这个小不靠谱的，到柳刀刀这个老……咳，到柳刀刀这种算得上精英女的，都来向她种草？
上官并不觉得这俩人会有什么交集。
她其实有点儿好奇jj网上都有什么，顿时没了睡意，鬼使神差地搜索出了网站。
刚点开网站的首页，微信提示音，有新消息进来。
还是任欢：“师姐，沧海惊鸿大大的wu ling chun，一定要看哦！”
上官的手一抖，心说你还没睡呢？
她还是没打算回复任欢，不然以任欢这后半夜两点多都不睡觉的劲头，还不得和她聊到天亮？
沧海惊鸿？
这是什么？
笔名吗？
还有wu ling chun是什么？
任欢忘了切换中文输入法了？
上官被勾起了好奇心，在jj首页的搜索栏里，敲入了“沧海惊鸿”四个字——
果然是作者笔名，下面就列着这个作者的作品。
上官瞄了一眼，明白了：wu ling chun真的是一个书名。
她点开那本书，瞬间明白了。
上官不是只会沉在故纸堆里的小古董，她也知道国内的文学创作中的一些隐形的规矩，比如描写现代故事的电视剧里不可以出现真实的省市地名，比如小说里不可以改变真实的历史人物的性.取向。
严格地讲，wu ling chun这本书写的真不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而是一个平行时空里的两个著名女子的故事。
作者很守规矩，哪怕是平行时空里，也遵守着小说创作的隐形规矩，想来这个作者，一定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上官看了小说第一章的“作者有话说”，就明白了任欢“忘记切换中文输入法”的良苦用心了——
这个作者的读者们，也都是全心全意地在乎着ta，保护着ta和ta的作品的。
上官其实对作者其人如何，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小说本身所吸引。
被吸引的同时，上官已经顾不得去想，任欢给她推荐的，竟然是一部百合小说——
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平时的上官，惊异了。
所以，任欢其实是一个有潜力的百合女？
谁说的来着，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座背背山？
上官觉得这话说的真对。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是早起晨练的同楼层的女生出发了。
上官这才从小说中缓过神来，看看窗外。
透过窗帘，清晨熹微的阳光投下一抹浅色，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早已经是新的一天。
上官的眼睛酸酸.涩涩得难受。
她此刻早已经从椅子上，挪去了床上靠着。手机亮着，停在小说最后一章的页面上，只剩下了百分之十五的电量。
而她的手边，半抽纸抽已经被她抽出来好几张，上面的泪水早已经干透了。
泪水流过还会来，已经逝去的光阴，却一去不复返了。
上官现在心里特别难受。
她原本就是个容易共情的人，小说里面那人的自述，更让她觉得难受得恨不能把心脏都挖出来——
她特别后悔被任欢种草，特别后悔看了这篇还未完结的小说，却又觉得这被“荒废”了几个小时，值得。
最终，上官心情复杂地顶着两个里面红彤彤、外面乌青青的眼睛，去卫生间洗漱了。
看到镜中那张憔悴的脸，以及那两个熊猫眼儿，上官差点儿惨叫出声。
她一会儿还得去见人呢！
一阶梯教室的人啊！
这让她怎么讲课啊！
上官恨死那个写小说的人了——
勾得她无法自拔地看了半宿的小说，还是个未完结的！
好气啊！
长这么大，上官就没在脸上涂抹过这么多的东西。
以前，她顶多是画个淡妆，那也是在不得不出现在一些公众场合、面对很多人的时候。平常，上官都是惯于素面朝天的。
她知道自己的底子不错，而且她还是个学生，她不喜欢弄得脂粉气那么重，她更不喜欢别人关注她的容貌多过关注她的能力。那会让她觉得，身为女性，她被物化为了一个类似花瓶般的存在。
可是今天，她必须得把自己捯饬得妆容很厚。
不然呢？
难道她待会儿戳在讲台上的时候，要让头两排的学生，都看到她明晃晃的两个黑眼圈，让他们怀疑院里刚从四川某保护区请来了一个新老师吗？
上官特别后悔，后悔来得这么早。
她其实是想早点儿来，熟悉一下第三阶梯教室的环境的，天知道这地方她已经来过无数次，从本科到研究生，在这儿上过记不清多少堂大课了。
现在，她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上次周则讲课的时候，她坐的位置上，将前面的所有一览无遗，腿肚子却像不是自己的，抽搐得厉害。
绝对是紧张的。
上官心里清楚。
心里清楚不代表就能解决问题，她越是想着“不紧张，不紧张，我叫不紧张”，腿肚子越是和她唱对台戏似的抽搐得厉害，酸溜溜的，又酸又麻……
待会儿了上课的时间，她朝讲台走的时候，不会走到半路，突然腿肚子转筋，摔在那儿吧？
那她这张脸就真不用要了！
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
上官焦躁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咬了咬牙——
腿肚子上的酸.麻感依旧没有缓解，还大有一种往抽筋的路上直线狂奔的意思。
真是要了命了！
上官心里的紧张感，都化作了无比的烦躁。
不管了！
怎么着，也得先走下阶梯，哪怕先走一半，停下来假装和学生们熟悉一下……总不能任由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吧？
上官咬紧牙关，勉强站起了身，腿肚子上的难受感觉，让她差点儿直接摔回到椅子里。
“怎么了？受伤了？”旁边，一抹关切的声音。
上官愕然转头，看到的是周教授熟悉的脸。
她老师不知道什么来到了第三阶梯教室，站到了她的旁边。
“老、老师？”您怎么来了？
周利看了一眼上官，就猜到她发生了什么事，并没多说，俯身想按上官的小腿：“小腿抽筋了，按几下就好了，忍着点儿……”
“我来吧！”周利的手还没触到上官的小腿，就被旁边的另一双手挡住了。
这声音！
上官和周利同时错愕地微张了嘴，向着那声音的发出者看了过去——
周则！
上官盯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是周则，真的是周则！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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