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白莲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会没有, 你不是说要给我留着的吗?没有了肯定是被你吃完了。”
何柏宇被人说中心事,有点气急又有点心虚,他嗫嚅道:“放在那里, 没有人吃就坏了——”
他看着一旁的纸包,咽了咽口水,瞪着何白莲,“我给你留了一晚上!”
何白莲看着他眼馋的样子, 知道他的意思,他最喜欢的葱油饼,放旁边一晚上,他都忍住了没有吃, 他多能干!
何白莲心软发笑, “好好好, 我说错了好吧。”
她摸了摸他的头,又轻声问道:“哥哥吃饭了吗?肚子饿不饿?”
何柏宇委委屈屈地看了看何白莲, 嘟囔道:“只吃了早饭,现在肚子好饿,妹妹。”
何白莲顺着他,柔声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何柏宇眼睛猛地一亮,拍着手雀跃地大声叫道:“我要吃肯德基, 我要吃汉堡和鸡腿,我还要吃披萨,喝可乐!”
何白莲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头, 没好气地说他,“哪里能吃这么多?”
何柏宇咽着口水去扯何白莲的手,可怜又讨好地求她,“妹妹,妹妹,你给我买吧,王照宇他们跟我说我吃的披萨不是真正的披萨,说我没去过真正的必胜客,他们都笑话我,妹妹,给我买,好不好?”
王照宇是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孩,她哥哥几乎不出那条街,平时都和那些小孩子玩。那条老街有很多本土的炸鸡或是汉堡,她哥哥也吃过,但好像真的没有带他去过必胜客一类,难为他还能记全这个名字,想来是经常被人嘲笑。
何白莲心里一酸,有点纵容地点头,“好,给你买给你买,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
何柏宇满眼都是惊喜,激动得抓着何白莲,高声叫起来,“真的吗?!妹妹!真的吗!我好了你就带我去吃必胜客吗!”
何白莲被他拽着,好笑又敷衍,“真的真的,不骗你。”
何柏宇一下精神昂昂,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舞足蹈了一刻,猛地又蹭起来抱住何白莲的腰,像个小孩子似的在她怀里撒娇,“妹妹,妹妹,你真好!”
何白莲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手脚都被困住,一时间动弹不得,似乎有点不耐,实际却是宠溺的语气,“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害羞。”
说着忽然想起陆先生还在她后面,她刚才一时情急,也没想到这一茬,当下回过头去,讪讪地看着陆皓,“陆先生,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
陆皓从何白莲进来到现在,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红着眼数落她哥哥,看着她像是姐姐一样哄她哥哥,看着她情绪失控地落泪。
哭泣的场面通常并不能让陆皓动容,鲁迅的话很对,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陆先生知道自己缺乏共情能力,他从未掩饰过这一点,也并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看到何白莲偏过头落泪的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这个女人心里的心酸与悲怅。
她很难过,陆皓心底有这样一个认知,这样的认知居然让他生了几分沉郁。
他并没有将眼前的两个人当笑话看,他神色依旧严肃,只微微摇了摇头。
何白莲又推了推她哥哥,有点严厉地说道:“不准闹了,有客人呢,好好坐好。”
何柏宇智力虽然低下,却被教得很好,尤其听何白莲的话,他见何白莲沉了脸,悻悻地缩回了手,有点好奇和小心地看了看陆皓,却还小声地提醒何白莲,“妹妹,你要记得带我去吃必胜客,你说过做人要守信用。”
何白莲失笑,瞪他一眼,似乎有点凶,“亏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这句你就记住了,那我叫你不要乱跑你怎么没记住?你答应过我的怎么也不守信用?”
何柏宇哪里说得过他妹妹,何白莲这样训他,他立即耷拉了脑袋,扳着手嘟囔道:“我没有不守信用,我只是想给你带葱油饼……”
何白莲心里一软,揉了揉他的头,似乎和解,“好了,我不会不守信用的,你放心啦。”
何柏宇抬头,一脸灿烂的笑意,“妹妹最好了!”
陆皓走了过来,停在何白莲身边,“你哥哥需要住院两天,等检查出来再看医生怎么说。”
何白莲对陆先生简直奉若神明,恨不得给他供起来,听他这样说,忙连连点头,“嗯,好的,真是太感谢陆先生了。”
她没有看陆皓的眼睛,因为有点尴尬,她哥哥的情况一下暴露到他面前,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妹妹,这个好看的叔叔是谁?”何柏宇盯着陆皓,一脸好奇,似童言童语般没有禁忌。
何柏宇比何白莲大两岁,何白莲虽然不知道陆皓具体几岁,但也不会比她大太多,绝对不是何柏宇能叫叔叔的人。
何白莲忙拿去瞪何柏宇,又尴尬地看了一眼陆皓,口中轻斥她哥哥,“不准乱叫,这是陆先生,今天要不是陆先生救了你,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她又瞟了一眼陆皓,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被冒犯的样子,忙笑着有点奉承地跟他解释,“陆先生,我哥哥他智力有点低,还是个小孩子,老是这样乱叫人,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陆皓差点失笑,他不过三十岁出头,原来已经是叔叔了,他神色未变,脸上说得上是和煦,淡淡回了何白莲一句,“没事。”
何白莲刚才几乎提着小心,见陆皓这么大人大量,她忙佯做严厉地呵斥她哥哥,“还不快谢谢陆先生,陆先生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是咱们家的恩人,你快谢谢人家!”
何柏宇很听何白莲的话,闻言睁着个大眼睛,认真地对陆皓鞠躬,“谢谢陆先生。”说完有点忐忑地看向何白莲,似乎怕自己做得不对。
何白莲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但嘴里还提醒他,“以后不准乱叫人了,听到没有?”
何柏宇乖乖地点了点头,“嗯,哥哥知道了。”
何白莲松了口气,她环顾了病房,这里是省城最好的公立综合医院,不同于私立医院,这样的特需病房不是有钱就能住进来的,据说常年爆满,她哥哥能住进这里,不用说,肯定是陆先生的安排。
何白莲越发觉得局促,陆先生真是个好人,可能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帮大忙了。
“陆先生,谢谢您给我哥哥安排这么好的病房,您真是太有善心了。”何白莲不吝赞叹道。
陆皓点了点头,公事公办的语气,“你哥哥不会住太久,这里病房也不贵,你不用担心费用。”
何白莲跟听领导讲话似的,乖顺地点头,她知道,这种病房价格跟住商务宾馆差不多,不算很贵,住几天她还是能承担的。
陆皓见她一脸谨慎听话的模样,正要再说两句,病房的门被人“轰”地拉开了,几个人还没看清是谁,门口的人就如一股旋风似的卷了进来。
“哎唷,何柏宇,你个祖宗诶!你一天不给老娘闹点事出来是不是就过不去!让你好好呆在家里你要乱跑,老娘是三头六臂还是咋的,又要管饭馆还要管你!老娘是上辈子欠你爷俩的啊!尽给我找事!”一个高亢尖锐的女声从门口直飚到了病床前。
何白莲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除了她彪悍的妈还有谁?
她又急又窘,红着脸瞥了一眼陆皓,叫道:“妈!你怎么来了?”
她妈姓金,名字么,大俗大雅叫金珠,金珠女士进来看到她的傻儿子好好地躺在病床上,哪里像是生病的人,路上憋着的火气和担心瞬间就化成了数落,骂了何柏宇几句之后,才稍微解了气。
女儿在旁边,金珠女士抬头,竖着眉毛又数落她,“我怎么不能来?你以为我想来?我一天忙得团团转,到这会儿连口气都没歇,水都没喝一口,就摊上你这个要债的哥哥又进医院了,真是逼死老娘算了!”
她骂得有点难听,何白莲其实早习惯了她妈妈这样的火气,只是当着外人,尤其是当着陆先生这样的人,实在是有点难堪。
陆先生可能一辈子都没听过母亲这样骂子女的吧。
何白莲神色尴尬,一脸窘意,小幅度地去扯她妈的衣角,一边低声止住她,“妈,你少说两句——有人在呢。”说着用眼神示意她陆皓的存在。
金珠女士寡妇失业的人,在老街那片也是有名的泼辣货,平时打交道的都是些底层人,谁也没多少文化和素质,嬉笑怒骂惯了,在老街倒是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甚至颇有风味,可换一个环境,她这样的说话风格就略显突兀,尤其是在陆先生这样的体面人面前。
金珠女士经营着一家小饭馆,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那是母子三人安身立命的本钱,何柏宇这些年生病吃药,何白莲又读书,她一个人支撑这个家,要不是有个小饭馆在,母子三人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就是到了如今,何白莲大学毕业了,因着早年欠下的债,她还是得把小饭馆经营下去,一个小饭馆就靠她一个女人,说不累都是骗人的,生活的重担压在她身上,再温顺的女人也会变得暴躁锋利,更何况金珠本就是个倔强好强的人。
今天店里一直很忙,她也没注意何柏宇去了哪儿,何柏宇智商低下,但是还好生活都能自理,平时她忙,他就自己去街口找那些小孩儿玩,金珠当然就没注意他今天不见了。
等刚忙完,就有医院的电话给她,说何柏宇心脏病发进了医院,还是在新城区那块儿,金珠又吓又急,连门都来不及关,跟邻居打了招呼帮忙看着点,慌慌张张地就赶了过来。
进门见何柏宇好好的坐在床上,一脸乐呵呵的模样,哪里像是有事,自然原先的惊惧就变成了怒气,习惯性地数落何柏宇一番。
她这种程度的数落在家就是正常说话,一家三口都习惯了,她当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金珠女士见女儿扯她衣服,又给她使眼色,她没好气地打开何白莲的手,“你们两个要省心点,我还用说这么多?”
说着又环顾了一下病房,见她傻儿子好好地坐在床上,似乎一点没理她刚才的数落,正聚精会神地抠着被套上的绣花。
金珠女士气不打一处来,拍了一下何柏宇的肩,恨铁不成钢,“你真是来要债的,没事住这么好的病房干什么!老娘辛辛苦苦挣点钱还不够你这样折腾的!家里还欠一屁股债,老娘拿什么去还,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爷俩,这辈子当牛做马都还不完是吧?啊!”
何白莲大窘,不提有多尴尬,她觑了一眼陆皓,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她妈妈的话生气,心里却七上八下,十分忐忑,忙止住她妈,“妈,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好吧?这个病房是人家陆先生安排的呢!”
何白莲看着她妈,杀鸡抹脖子似的使眼色,生怕她再说点什么难听的,让人家陆先生难堪。
她妈妈这样的底层群众,做什么事首先考虑的都是钱,马斯洛需求理论不是说吗?人首先要满足生存的需要,对于她妈妈来说,她首先考虑的就是一家三口的活路,生存在现在这个社会具化下来,就是一个字,钱。
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要钱?一棵葱一粒米都是要用钱买的。
生病住院她首要考虑的还是钱,没有钱不行啊,没有钱怎么入院交费看病?检查要钱,吃药要钱,手术要钱,病房要钱,陪护要钱,每天奔波来回路费不是钱?耽误了生意又哪来钱支撑这些。
生活每一天,她眼里都是一个,钱。
何白莲正是懂这些,她太明白她妈妈的难处,生活逼得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钱,有钱才能让何白莲读书,有钱才能给何柏宇治病,有钱他们母子三人才能活下去。
她小时候觉得她妈妈泼辣过头,对他们兄妹两个没有什么温情,很是羡慕过别人温柔的妈妈,后来稍微大了,渐渐就理解她妈妈了,甚至也学会像她妈妈一样,敢冲出去揍那些欺负她哥哥的人。
生活,只能是你去适应它。
她不觉得她妈妈丢脸,但此刻在陆先生这样的人面前,何白莲脸皮虽然不薄,但像是忽然被揭了所有面皮,把真实的她和她的家庭赤*裸*裸地暴露在陆先生面前,何白莲还是觉得窘迫和寒酸。
对陆先生来说,她和她的家庭实在太不体面了。
金珠女士听了何白莲的话,这才顺着何白莲的眼神看过去,只见一个高大英伟的男人站在床尾处,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不是严肃却也并不亲和,随意朝她看来,眼神却有如实质,浑身都散发着凛凛的气势,让人一见就莫名生寒。
金珠女士是何白莲的妈妈,何白莲察言观色的本领源自于她,她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男人气势不凡,绝不是普通人。
她见何白莲窘窘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当下就软了神色,站起身来上下打量陆皓,见他一身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气质更是卓尔不群,金珠女士满脸堆笑,眼睛里仿佛亮着光,和和气气问道:“哎呀,白莲,这位是你朋友?”
何白莲不用看也知道她妈什么意思,尴尬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是想找个有钱人,她妈也想她找个有钱人,但是,她没想过要在陆先生面前暴露得这么彻底,更不敢想,她妈居然敢把主意打到陆先生身上!
阿弥陀佛,这是要她的命啊!
何白莲忙扯着她妈往后退了两步,强笑着看她妈,眼神里却尽是警告,几乎咬牙出口,“妈,这是陆先生,我的老板!”老板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别乱说话!更别乱来!
金珠女士看都没看她,还在上下看陆皓,眼睛全是满意又惊喜的光芒,仿佛看见了一座金山,金晃晃地闪得她脑子都要晕了。
这就是金龟婿了!此刻金珠女士眼里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她女儿果然不负她的期望,找了这么个金光闪闪男人。
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何白莲的话,金珠依然笑着盯着陆皓,笑眯眯地肯定,“老板,老板好啊!”
她对她女儿信心十足,仿佛这就是她的女婿了。
何白莲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妈你到底在肖想什么?!癞□□想吃天鹅肉么!
见她跟看什么似的还盯着陆皓看个不停,何白莲恨不得拉着她妈和她一起消失,干脆侧身挡住了她妈的视线,瞪着她妈狠命使眼色,“妈!今天是陆先生救了哥哥,把哥哥送到医院的!你还没谢人家呢!”
说完她又恶狠狠地使了使眼色,无声地说了句,“不准乱说!”
金珠收回视线,似乎一点不在意何白莲给她使的眼色,拨开何白莲,笑得又殷勤又满意,嘴里道着谢,“原来是陆先生救了我们白莲的哥哥,陆先生真是太感谢您了,您这么帮助我们白莲,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行。”
何白莲紧张地跟在她后面,生怕她说出点什么让陆皓尴尬。
陆皓看着何白莲又紧张又窘迫的小脸,忽然觉得想笑,他应该是第一次被一个妇女这样毫无顾忌地打量,这种眼神,陆皓觉得,或许就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了。
毫不遮掩地,赤*裸*裸的满意,这种满意应该是源自于他的外形和透出的财富,这样肤浅的满意,陆皓本应该觉得被冒犯和不悦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一点没有不悦。
甚至觉得有点意思,何白莲一家在一起的时候,吵吵嚷嚷,感觉乱七八糟,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有浓浓的烟火气,这一家人,生活得很带劲,像是何白莲身上蓬勃的生机,居然令陆皓有点向往。
陆皓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独独梦到何白莲这个女人,从她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腰,捂住他的嘴巴的时候,她那双看似温婉却实则泼辣的眼睛望着他时候,他的心可能就被撞开了一条细不可见的裂缝。
或许,他潜意识里渴望着另一种生活,普通人的生活,那种生活得很用力很奋争的生活。
就像眼前的一家三口一样。
他并不觉得鄙夷,甚至理解了何白莲要嫁个有钱人的执念,她可以这么做的,陆皓心里想。
他对这个女人没有了偏见,甚至想看她一步一步达到她的目标,或许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陆皓礼貌一笑,对金珠女士客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
金珠女士看着他,跟看块肥肉似的,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闻言连连摇头,“那怎么行?您救了我们家何柏宇,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们不是不懂感恩的人,怎么能不报答您?您不是白莲的老板么,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白莲去做,白莲脑子虽然不聪明,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妈,妈——”何白莲听不下去了,连连叫她,打断她妈的话头,她憋着口气,扯着她妈的胳膊往后拉,似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妈,你胡说什么呢?别说了好吗!”
合着人家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报恩就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囫囵个地把女儿搭过去是吧?
这是报恩吗?这明明是恩将仇报!
金珠女士可能也意识到不该这么不矜持,只是陆大老板实在是太金光闪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不抓住可就没了。
金珠女士深谙这个道理,她扯开何白莲的手,嗔怪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胡说什么了?人家陆先生帮了我们,你不得好好报答人家?”
何白莲皱眉吐了口气,免得自己被亲妈憋死,她点了点头,强撑着场面,“你说得对,我会好好报答陆先生的,您放心好吧?”
金珠女士白了她一眼,眼中却有笑意,她看着陆皓,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陆先生看起来很年轻,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在场几个人一时间都静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任性更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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