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5)一更

    天气爽朗, 白云连绵横贯在天际,仰头放眼望去,便见碧空如洗, 一览无余。有飞鸟低低欢鸣而过, 处处都透露着生机与活力。自山道上遥遥望去, 可见绿浪连波, 层层递进。

    再往前一点,便要到桃园了。

    人影寥落的山道上, 一袭橘色与玄色紧紧连接在一起,在碧浪之中,尤为显眼。

    大马行得极慢, 仿佛也是在与自己背上的两人一般,欣赏沿途光景。

    马儿都觉得悠闲自在。

    可它背上的两个人却不这么觉得了。

    从城中到桃园,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功夫, 若是坐马车, 也不算太长, 可若是换成两个人一同骑在马上,哪里都透露着不对劲。

    裴宜笑不安分地挪动了下身子, 红着脸侧头, 粉嫩的唇瓣抿了抿, “将军, 你靠得太近了。”

    仿佛他的身体, 就紧紧贴在自己的后背上一般,偶尔能够听到萧重擂鼓般的心跳。再近一些, 就能感受到那硬邦邦的胸膛与气息。

    裴宜笑觉得羞赧, 两个人坐在其上,连话都少了。

    萧重闷闷“嗯”了一声, 他也觉得太近了。

    他犹豫了下,拉住马缰绳,一跃下马,平稳落地。

    身后蓦然一空,裴宜笑顿时惊慌,她攥住马缰绳,一双水灵灵的杏眸失措地看向萧重:“将军!”她语气都是乱的。

    她一个人在马上,真的使不得。

    这马儿会将她给跌下来的吧?

    她哪里一个人骑过马,早知道就不让萧重下去了,她自个儿在上面,心里要多慌就有多慌。

    萧重扯了扯唇角,接过马缰绳,“无妨,我替你牵着马,不会有事。”

    裴宜笑还是放心不下,杏眸直勾勾望着萧重,勾得人心泛涟漪。

    萧重失笑,牵着马往前走了两步,“莫怕,有我在。”

    他走在马前,说话时,只侧过半边身子来,可那宽阔可靠的后背与语气,多少让裴宜笑稍稍安心下来。

    将军说不怕,那就不怕。

    两人一马,行于青葱山道,很快就到了桃园。

    据说桃园是当年长公主置办下来的,目的是为了举办桃花宴,桃花宴也确实办过几场,热闹得很。可惜那时候裴宜笑年纪还小,只跟着侯夫人来过一次,对那时的盛况已经记不起多少来了。

    后来长公主和亲,桃园没落,无人再办过桃花宴,可每每三月,依旧有不少人前来观赏桃花。

    桃园人多的时候,是三月桃花正旺盛时,现在花早已谢去,桃园里郁郁葱葱一片,能看到树上结着的果,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能熟了。

    从马上下来,萧重在马下接住她,裴宜笑长舒了一口气,同萧重一起去将马拴好。

    桃园里的守园人认得萧重,上前来作了一揖,唤了一声:“萧将军万安。”守园人是个聪明人,眼睛珠子在裴宜笑身上一转,便想明白这是何人,也恭恭敬敬唤了一声:“裴大小姐万安。”

    萧重待旁人不亲近,此时也只是冷冷睨了一眼,“嗯”了声,没再说话。

    虽说裴宜笑亲近待人,可守园人是个男子,她也不多说,只回应了一声后,便躲在萧重身后。

    顺着路往前走,树荫下一片凉快,因为这个季节没人,空荡荡的园子里只剩下萧重和裴宜笑的脚步声。

    走了会儿后,萧重慢下脚步,与裴宜笑并肩,身畔美人如花如月,满园风景都比不上。

    萧重想,还看什么风景,不若看她。

    这是他未婚妻子了,瞧瞧怎么了!

    萧重理直气壮垂眸看去,冷不丁裴宜笑一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她弯了弯眼眸,脸蛋更加娇艳生动了。

    萧重心跳如雷,紧张回过头,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裴宜笑还不依不饶,娇俏一笑问萧重:“将军怎么一直看我?莫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萧重耳尖一红,干巴巴说:“不曾。”

    “那将军为何一直看我?”裴宜笑看着他,他紧抿着唇不说话,硬邦邦的一个人,看起来严肃正经极了。

    萧重把自己绷的紧紧的,因为慌乱,脚步也快了不少,裴宜笑要小跑两步才跟得上。她一身橘红衣裙,在风中翩翩飞动,裙摆擦过他的脚畔,萧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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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园子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裴宜笑好看。

    裴宜笑追上来,鼓了鼓气,“将军你走得太快了。”

    萧重一怔,慢了下来,与她并肩。她也没有追问下去,四周看了眼,着实没有人在,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军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桃园?明年三月,山花烂漫,岂不是正好?”

    萧重脸色表情一成不变,严肃正经,好像并不是出来游玩的,而是来办公一般。听闻裴宜笑的话,萧重说道:“恰逢休沐,便想和你一同来。”

    “明年春日的时候,还能再与将军来一次,那时候的桃园,像是花海一样,着实很是好看。”裴宜笑想起那时候的美景,微微眯了眯眼,“将军定然会惊奇的。”

    “好。”萧重答应,可严肃的脸上却显而易见出现了一抹冷淡,他眼尾冷淡,仿佛对裴宜笑这个提议并不满意。

    裴宜笑微微惊讶,以往凡是她提出的,萧重都很是欢喜。

    可现在,萧重竟然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来?

    裴宜笑想,莫不是将军恼她了?又或是厌弃她了?

    裴宜笑手指微微攥紧,侧目看了眼面色冷淡的萧重一眼,抿了抿唇。不,她要相信将军,将军绝不是那种人。

    此时的桃园里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两个人一起走了会儿,便寻了个庄子用饭,饭菜是裴宜笑点的,她吃得清淡,可也为了顾及萧重的口味,特地选了些肉食,看起来还颇为丰盛。

    蒸煮焖炖,菜菜出色。

    萧重先给她盛了一碗菌菇汤递上,裴宜笑伸手去接,手碰到瓷碗底,却猛然收回手来。她细白的手指头上,竟然被碗底给烫红了。

    萧重眉头一皱,将碗放下,抓着她的手指拧眉看。

    裴宜笑轻轻吹了两下,不在乎地说:“没事,不过是被烫了一下,我竟没想到,那碗竟然那么烫人。”

    萧重也垂下头,在她的手指上轻轻吹了吹,他吹过来,一股痒痒的感觉从指尖蔓延过来,裴宜笑不自在地收回手来。

    萧重也察觉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冷脸一怔,忽的站起身后,朝着端坐着的裴宜笑弯了弯腰,语气正经懊悔道:“方才是我顾虑不周,不该唐突。”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抓着别人小姑娘的手吹吹,想起来……确实不妥当。

    他眉头紧皱着,满脸都写上了“我不打算原谅我自己”的表情,惹得裴宜笑笑了一声,她将烫红的手指藏起来,软声说:“将军是担忧我,不是唐突。”

    她用手背试探了下菌菇汤的温度,敛眸垂睫,语气轻快说:“若是唐突,今日将军流鼻血的时候,我那般举动,才是唐突。”

    萧重赫然,默默坐得离裴宜笑远了一些。

    今日他与裴小姐,却是过于接近了,他甚至都能够想到,自己夜晚做梦,那梦中究竟是怎么样一幅场景。

    想到常做的梦,萧重更加不敢去看裴宜笑了。

    将菌菇汤晾了一会儿,便凉了不少,用勺子喝上一口,满满的菌菇鲜味从汤头里爆发出来,鲜得人神清气爽。

    裴宜笑笑眯眯也帮萧重盛了一碗,可汤在砂锅里,实在是烫人,她端不住,还是萧重来帮的忙。

    裴宜笑道:“将军怎么都跟不怕烫似的,我这手指头都烫红了。”

    葱白的手指上,明晃晃染上一抹殷红,萧重又想给她吹一吹,可还是按捺住了自己那份悸动,淡淡说:“我皮糙肉厚罢了。”

    萧重的手掌里,生着许多老茧,有拿剑长得,也有使枪磨得,不过裴宜笑听说,在夷地打仗,许多时候没吃的,就算是将领,也要自己去借粮食,自己去搬,应当是吃了不少苦。

    皇城繁荣,贵族子弟大多娇养,一口之乎者也却颇受百姓爱戴。

    可萧家也是锦绣名门,将军却自小在夷地长大,吃的苦怕是比她吃的饭还要多,那般苦寒,裴宜笑压根是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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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偷偷吸了吸鼻子,抱着自己的汤碗坐到了萧重的身边。

    萧重微愕看过来:“裴小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宜笑喝了口汤,眼睛里却染上了一层雾气,一眨眼,眼泪珠子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汤碗里。

    萧重唤她的声音里不自觉染上一份紧张:“裴小姐?”

    裴宜笑也不顾什么规矩了,用手擦了擦眼尾,声音又软又柔,带着不太明显的哭腔说:“没事,不过是想起了些许往事。”

    萧重脸色紧绷,并没有松和下来。

    往事?在这里能够想起什么往事?萧重唇绷成一条直线,比平日里看起来还要肃然上几分。

    他本想要生气,可一看到裴宜笑微红的眼尾以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心里都软了,只硬绷着说:“他不值得。”

    “唔?”裴宜笑茫然看过去。

    萧重握紧了拳头,微微别开头,不想看裴宜笑为别的男人伤神。这里是裴宜笑与温故知初遇之地,故地一游,怎么会不想起往事。

    他本以为裴宜笑心中有他,已经要放下温故知了,可她现在却如此伤神,萧重心里堵得紧紧的。

    饭香萦绕在桌间,却没人动筷子。

    还是萧重先说:“我听闻这里是你与他初识之地,应当有着许多回忆。”他语气严肃,说这句话时,真想去练武场找人打上一架。

    裴宜笑收敛眼泪,正想说话,可萧重却继续说了下去:“我想到这里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他黑眸一冷,小声嗤了下,“不过如此。”

    裴宜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萧重误会了。

    而他口中的“他”还能是谁,自然就是那个与她纠缠不休的前夫温故知了。

    萧重那边还沉浸在难受之中,手握成拳,骨节泛着清白,若是细听,还能听到骨骼咔咔作响。裴宜笑却半垂着眼泪笑了一声,萧重不解,看向了她。

    她那半垂眼泪轻笑的模样,更是如同沾了露珠的娇花,就是在等他采撷一般。

    裴宜笑伸手过去,在他粗粝的手掌之中戳了下,四周没有人,她便壮着胆子凑过去,凑到萧重的耳边,软软低低说:“将军。”

    她唤一声“将军”,萧重骨头都酥了,哪儿还有心情去想温故知。

    微微侧眸,见她羽睫轻颤,压下眸中的羞涩来,可脸上温柔小意的表情却是一成未变,她说:“方才没有想到别人,是想到将军了。”

    萧重黑眸看去,锐利如同雄鹰,熠熠生辉。

    裴宜笑说下去: “想到将军少小离家,在夷地吃多了苦,我心中心疼难受。”

    萧重眼神动摇,拳头松了下来,手满心满眼只剩下裴宜笑。

    裴宜笑继续说着: “若是日后成亲……我必然会好好待将军。”她说得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是羞涩,“将军莫要乱想了,温故知不值得,可是将军值得。”

    她从前是个内敛端庄的性子,鲜少与人说得这般直白露骨。

    可是对萧重,若是不说的明白些,他是不会明白的。

    她知道,只要她说,萧重便会信她。

    果真,她一说完,萧重好像一杆□□般挺直不动,薄唇动了动,耳边只剩下他嘀咕的声音:“我值得。我值得。”

    裴宜笑弯了弯眼眸,她要把横在萧重心间的那根刺——温故知,拔掉。

    一晃神,萧重竟然力气颇大将她紧紧摁在怀中,她小声呼了一声,被他紧紧抱住,比以往许多时候,都能够感受到他起伏的情绪。

    他声音干涩,略带沙哑问:“裴小姐,我值得吗?”

    胸腔中的震动带动着耳膜,裴宜笑没再挣扎,而是温顺抱住他的腰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硬硬的,隔着衣料也能摸到线条。

    她红了红脸,如蚊呐般应了一声:“将军值得。”

    萧重深深呼吸了下,正要说话,却听到包间的门响了两声,外头响起了守园人的声音:“裴大小姐,皇城有人来找您,说想要见见您。”

    萧重怔了下,极快松开了裴宜笑,两个人慌乱整顿衣衫。

    确认没有褶子后,裴宜笑才打开门,守园人机警往里面看了眼,却见裴宜笑与萧重皆是红着脸,桌上的菜一点没动,他脑袋都懵了。

    年轻男女血气方刚,萧将军体力充沛,莫不是方才两个人在做些什么,却被他给打搅了?

    瞧萧将军看他时凶狠的眼神,好像是被猛兽给盯上了,顿时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守园人赶紧别开头,禀报说:“是皇城温家温大人,说是在老地方等您。”

    守园人又抬了下头。

    已经后悔自己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找裴宜笑了,现在萧将军的眼神,好像是已经要扑上来了。

    危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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