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夏日的某个不起眼的星期三,一个高挑结实的年轻男孩儿踏着教堂的12声钟响从窗户里翻出了自己位于二楼的卧室,以鸟雀般轻柔谨慎的动作踩在了窗外多出来的一小块儿红砖瓦的屋檐上,一声也没有响。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冒冒失失地跑出去,没有人。阳光的灼烧与汗水的流淌远远比不上待在室内享受阴凉与冰镇汽水与果汁。他听见房子里的女人正在试着敲碎在冰箱里冻好的冰块,好在晚些时候丢进威士忌里一起享用——豆大的汗珠已经渗出他的额头,正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撩了一把头发,感到自己的黑发与皮肤正在阳光下一同被烤焦。
他并不打算因此停下脚步,没人能让他这么做,仿佛此时此刻他就是那些故事里津津乐道要去抢回公主的骑士或是王子一般坚决,十匹纯种马也拉不回来。
阳光照在远处的山坡草坪上,照亮了那些黄色的野花与偶尔夹杂其中的白色。但大片大片的还是绿色,翠绿的,仿佛用手指一捏就能捏出水来——晃得他脑袋发晕。所幸的是蝉鸣并没有不眠不休地传进他的耳朵里,这足够让恶龙也好不畏惧的勇士落荒而逃。
他最后撩了把头发,用一根细得几乎要崩断的黑色橡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
他顺着自己能够落脚的地方——一根粗壮的从一楼蔓延到二楼的水管——往下爬的时候,一声无比熟悉的“啪”的响声如同夏日的热浪一样灌进了他的耳朵里。紧跟着便是女孩儿清脆而欢快的笑声,像是手链脚环上的铃铛那般清脆悦耳。他攀在水管上,奋力扭头往后看,在那片绿油油的草坪上站着三个人,清一色的黑色脑袋。
发出笑声的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黑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裙摆随着她奔跑的身姿上下纷飞,像是白色的鸟儿在展翅飞翔一般——她奔跑着,穿过那块草坪,冲着自己楼下的篱笆墙大步跑来,偶尔回过头去冲着自己的同伴喊了些什么话。
“丹尼尔!”
快活的女声猝不及防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惊得他险些从水管上翻下去。他回过头,那个纤细的白色身影站在篱笆墙几步远的地方冲他挥手。一跳闪着金光的手链缠绕在白净如玉的手腕上,仿佛阿波罗从自己的车上摘了一圈儿光芒送给她一样。
他急匆匆地冲那个身影挥手,从水管上往下爬——略低沉的女声跟着他往下爬的声音响起来,钻进耳朵。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吗,薇诺娜?”
“是啊,你觉得怎么样?”
他从水管上跳下来,踩在鹅卵石铺的路上——灼热的温度一瞬间便从鞋底往上蔓延,烤得他脚底有些烫。
“我觉得——”
当他从花园正门走出去,绕到篱笆墙边上的时候这个女声突兀地打住了。大概比呵斥一个钢琴家叫他停下来那样还突兀上几分。一个穿着纯白上衣与牛仔裤的姑娘正双手抱胸站在他喜爱的白色身影边上,瞪着一双猫一般绿色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他。
他尴尬得想笑,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儿没给他们寒暄的机会,率先跳了出来抓住了他们双方的手。
“丹尼尔,这是索菲亚——索菲亚.伊斯维斯特,那个是安德鲁.西德利亚。”她扬起下巴,用下巴尖指了指一个方向——穿着宽松上衣的纤瘦的男孩儿冲他露齿一笑——“索菲亚,安德鲁,这位是丹尼尔。丹尼尔.希尔。”
“您好吗?”他顺着姑娘的动作去与那个叫索菲亚的姑娘握手,对方不情不愿地拉了拉——让他惊异的是那双手即使在夏日也有些冰凉,仿佛刚刚从冰水里拿出来一样。
“还活着,”她用眼尾瞥了他一眼,有些讥诮地笑了。“您是霍格沃兹的学生吗?我没有见过您。”
“那么这明显说明我不是——或者说,曾经是。”他转身去握安德鲁的手,眼尖地看见对方脖子上挂着一条绳子,末尾处拴着一台小巧的胶片相机。他挑挑眉毛。“我毕业很久了——七年,我是斯莱特林的。”
索菲亚几乎要跳起来。
“七年?”她尖锐地说。“七年!薇诺娜.贝克,你从哪儿找来的——”
“老男人。”白裙的姑娘——薇诺娜——笑嘻嘻地接住了她的话,格格地笑起来。“但那又怎么样呀,索菲?也没有老多少,丹尼尔今年才二十四岁呢。”
“而你——我想想,我想想。而你也才十六岁,是不是?”
“十七了!是十七!”
他看着那两个姑娘开始冲着年龄争论不休,低声笑了几声,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孩儿。男孩看着瘦,却不羸弱。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出一层很健康的光泽。
“薇诺娜带你们过来的?”他问,却立刻感觉自己的话里有一种明知故问的意思。所幸男孩儿并不介意,甚至连眉毛也没有挑一下。
“哦,是啊。”他说,手还是插在那条牛仔裤的口袋里。“是啊,她说要趁着最后一年newts前跑出来痛快地玩,正好带我们见见她嘴里一直提到的希尔先生。”
“她经常提起我?”
“几乎三句话一提,已经到了就算被施了遗忘咒大概也忘不掉的程度了。”
丹尼尔望着他,饶有兴致。
“你也是拉文克劳的?”
“我?”男孩儿这回反倒是惊讶地瞥了他一眼。“不,我是被勇气堆起来的那个学院里的。”
他还想说话,对方快他一步。
“我们是魔药课上认识的。”他说。“索菲亚出手拯救我即将爆炸的坩埚的时候薇诺娜也在旁边。”
丹尼尔张了张嘴,在他说话之前一声短暂的尖叫便响了起来,紧随其后的是薇诺娜的笑声。那个白色的裙子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温热的风翻动着,吹拂着他的脸颊。那只被金色光芒缠绕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索菲亚!”薇诺娜叫着。“索菲亚,你就是嫉妒我能像麻瓜电影里那样在酒吧里邂逅情人,而你只能挤在魁地奇球场上来一场魁地奇情缘——”
“胡说八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了起来,突兀地正如那个姑娘开始奔跑的时候一样。细密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金灿灿的,贴着姑娘修长的脖颈与裸露在外的肌肤。她的笑声仿佛是一音符,又像是落在湖水里的雨点,叮咚叮咚地响着,正如他的心砰咚地跳。
青草在他们脚下弯折,温暖的风吹过脸颊,带来新一层的汗水——他们拉着手往山丘上奔跑,急促的心跳疯狂地肆意往上增长,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们跑到山丘上的树下才停下脚步,在投下大块阴影的树下大口喘气——夏日正午的炎热似乎被暂时隔绝在外,片刻的清凉张开双臂,拥他们入怀。
丹尼尔偏过头去看她,汗水从她的额头上往下淌,蹭过她的眼角。那张白净的脸上泛着两团红晕,却还是咧嘴笑着,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你跑什么——疯丫头!”
索菲亚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几乎是一踏入阴凉的地方便一屁股坐下了。而她身后几步的安德鲁却没什么变化,手里托着那台相机,像是保护宝贝一样护着它。
“要命了。”她坐在地上,瞪着站在丹尼尔身后的薇诺娜。“真要命,圣芒戈里真的会要一个天天傻笑的女孩儿吗?病房变游乐场,最好问问那些病人们怎么想。”
“有什么关系嘛,索菲亚!”薇诺娜办了个鬼脸。“总是那么严肃做什么,又不是要去参加葬礼。”
眼看着一场毫无意义,甚至颇具消遣意味的争吵又要在眼前爆发,一直摆弄着相机的安德鲁猛的跳了出来,一伸手就拦在了两人中间。
“我们拍张照吧,好不好?”他问,几乎用上祈求的意味。“你们不是一直想拍照吗?我把它从爸爸那里偷出来了,我给你们拍,然后回家洗出来给你们一人一张。”
“好啊。”薇诺娜转身便走到了一个光线不错的地方——没有强烈的光,也不会太暗——冲索菲亚与丹尼尔招了招手。“索菲亚,你站在我的右——”
“我来给你们拍好了。”丹尼尔忽的开了口,换来三个人惊异的目光。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麻瓜的小玩意儿嘛,没什么难度——正巧作为你们三个毕业前的纪念照。”
安德鲁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手上的相机,索菲亚却用手肘戳了戳他,带着催促意味的说了声:“给他嘛,安德鲁。”
“好吧。”他把相机取下来,送到了丹尼尔手里。“洗出来之后我会记得给你一张的,丹尼尔。”
丹尼尔只是笑了笑,把相机挂上了自己的脖子。
他听见脚步声沙沙地走过草坪,在一个地方不动了。
透过取景器他看见安德鲁与索菲亚一左一右地站着,而在那正中央的地方是他的白裙姑娘。她冲镜头微笑着,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数三下。”他说。
“三——”
风轻轻吹过,引进来一丝金色的光芒,正正巧巧地落在了三个人的白色衣衫上。
“二——”
他们对他微笑着,望着镜头。索菲亚与薇诺娜紧紧地靠在一起,搭着彼此的肩膀,只剩下安德鲁一个人笑得尴尬又习以为常。
“一。”
快门咔嚓地一声,她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推攘着,推出了那扇专属于那个夏日的回忆之门。七月夜晚的热气在室内无处可寻,轰鸣的空调散发着冷气,贴上她的皮肤。
荧光的闹钟在她不远处的桌子上闪烁着,从变换成03:27的字样,如此反复。而在那边上一些的位置上,荧光闹钟微弱的光芒之下勉强能够看清相框之下的那张被人撕去两旁的残破照片。
那个黑发蓝眸的女人在薄薄的一层玻璃后面冲她微笑着。
艾比盖尔往后把自己丢回枕头上,任由冷气将自己全然包裹。
她不想再睡。她不愿回忆。但她却又庆幸自己能在这些变得更糟的时候及时醒来,而不是随着它们走向深处,走向那不可回头的深渊之中。
——又或者你们早已深入泥潭,艾比盖尔。
我不想再想。她这么轻声对自己说,却又一个声音更为响亮地从黑暗之中传回来,无比坚定地落入她的耳中。
“永不可能。⒈”
她惊异地睁大眼,听见扑打翅膀的声响,而早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坠落,落上她的鼻尖。
一根纯黑的羽毛在反复变换的荧光之下微弱地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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