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样的话,女孩忽然笑了起来。顿令满堂生晕,光华熠熠,令人目眩神迷:“我为什么要他们为我倾倒呢?”
满屋的人都为之神迷,这样的一个少女,又怎能让人不为她倾倒呢?
很快,女孩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她又看向众人:“能不能带我去听一听人家是怎样说的呢?”
在场的众人都不想答应,他们都已经在很多的地方,听过无数个版本的流言。无论是哪一个版本,里面的话都很难听。之前听的时候,他们作为一个旁观者,自然对同为旁观者的叙述者大为赞同,心中也曾经骂过故事里,那个动了凡心诱拐少女的和尚。然而现在,叫他们如何带这个宛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女孩,去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呢?
可是,谁又能拒绝那个少女的请求呢?
位于北里的上林苑,西座二楼的厢厅里,此时并没有寻常客人来的时候,那样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反而显得异常清静。
今天并没有上林苑现在最红的名伎纪倩出席,今天来表演的就是近日因为唱词《负卿卿》,而红遍长安的另一名伎芳云。此时此刻,她正在上林苑的最大的厅堂里,为大家演唱着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段。
天策府的众人显然都已经听过了这《负卿卿》的唱词,他们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听什么曲,一个个都看着站在窗前的女孩。她站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目光只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似是专心聆听,又像是神思已经飘向远方。
站在她身后的人都想要上前,去随便说点什么,只要能够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都好。只可惜每一个都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谁真正上前去。谁都只要,他们还未开口,女孩的目光就会让他们闭嘴。
“你们别听这红阿姑唱得这么干净,其实这背地里指不定有多么龌龊,你们想一想那和尚有多大年纪?九十几岁的人喜欢上了一个能做他重孙女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是什么禽兽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别说是和尚了,就算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断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
“谁说不是呢,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得道的高僧,要是我做了这种事情,还不得羞的找个井跳下去。这样的老和尚就应该被抓起来当众羞辱,最好绑在人多的地方示众,最后还要浸猪笼。让其他和尚知晓,出家人就应该有出家人的样子,别管不住自己,给佛祖丢脸。”
“你们不知道,我听说那个女子生得十分诱人,别说是老和尚,就算是太监也要动心的。”
“别在这里瞎吹了,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你又没见过。”
“我是没见过呀,但是这还需要见过才知道吗?要是那个女子长得就像你家那口子一样,谁还会有什么想法,是不是?”
“呸,什么叫做长得像你家那口子?我媳妇温良淑德,当然做不出那等为人所不齿之事,你别拿那种货色跟我媳妇比,不然我就跟你翻脸。”
“那女子也真是,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喜欢一个老和尚,真是搞不懂这些年轻的女娃娃们在想些什么。想当年我们村里的姑娘们,可是对村里的中年汉子凶得很,对着那些少年郎的时候,就软得像水葱一样,可真把我气死了。”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啧啧啧,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人大掉口水的。”
“呸,不过是淫|僧淫|妇淫|词淫|曲,有什么可了不起的。”
“你倒是不淫,你不淫你来这种地方,真是干净啊,怕是比外面下的雪还要干净,要不要找块布给你兜着脸,免得我们说的话脏了你的脸?”
“你们不懂,所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其中的销魂处又岂为外人所道哉?”
“白文你可以啊,要是有这样的机会,看来你这家伙也要学那空幻大师去做只负如来不负卿的风流情僧呐。”
“你以为你和那空幻大师一样,年逾九旬还能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啧啧啧,这才是真正的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老秦,你够可以的,我今天才知道你这家伙原来这么能诗善颂。”
“去你的,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还敢笑话老子,小心老子锤你一顿。”
断断续续的调笑声从远处的房屋中传过来,那红遍长安的名伎仍旧在专注地演唱着她亲手谱写的《负卿卿》。
“你们说这故事里唱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净念禅院的那个主持?我可听说他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净念禅院了,难道他真是个道貌岸然沽名钓誉的衣冠禽兽?”
“是啊,我姑父家就是住在洛阳的,前段时间他来长安看我,也说起了这件事情,他说了空的事情在洛阳传得沸沸扬扬的,肯定是真的了。”
“编这个故事的人真厉害,居然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描述出来,该不会是当事人吧?”
“这是什么相思啊?不过是一对淫男荡|女看对眼了而已,都已经搞上手了还相思个屁。”
“你看芳云姑娘唱得如此情深意切,直如曲中人,唱得人肝肠寸断,只可惜这故事并配不上她如此用心,真是暴殄天物。”
“不可能,我要是当事人,肯定恨不得躲在深山老林里不让人知道,怎么可能还把这个事情编成故事?”
“那了空实在是好艳福,一把年纪的人居然还能将那么个小姑娘搞到手,他肯定很有一手。”
“你们说,那了空一个出家人为什么那么懂此道?照理来说他应该是个新手啊?”
“说不定他早就精通此道,什么四大皆空都是说给傻瓜听来,骗香油钱的。”
“曲是好曲,词也是好词,唱得更是催人心肝,只可惜故事有碍风化,于教化民意并无好处。”
“喂,你们在说什么屁话,老子来上林苑是为了听姑娘唱曲,看漂亮妞的,别在这里给老子扯什么有碍风化,满口仁义道德,跑到这里来宣扬什么礼义廉耻,都他娘的是放屁!”
渐渐地,竟有人在大厅中争吵起来,声音也传到了厢房里。
雪越发大了,洁白无瑕的雪天上飘下来,不知道掩盖了多少人间的隐晦。是不是越纯白无瑕的东西,就越容易看到它上面的污点呢?
女孩伸出如春水柔葱般的手,轻轻伸向窗外,晶莹的雪花落到她的手上,一时间竟让人辨认不清楚是雪更白,还是那通透无瑕的肌肤更白。
厢房里一片寂静,除了从外面传来的隐隐话语声,就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天策府诸将的脸色已经是难看之极,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把那群肆意胡说的混蛋的嘴全部堵上。
“雪真大啊。”忽然间,一直不言不语的女孩看着窗外漫无边际的大雪,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天策府诸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雪那么大,定会将那棵桃树的枝头压断的。”女孩继续说着,她并没有回过头来看天策府的人,仍旧望着窗外,似是在自言自语。
“雪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雪当然还没有停,漫漫风雪中,侯希白的多情窝依旧伫立在那里,与周围的建筑物融为一体。
此时,那座建筑中一片漆黑,往日总是亮起的灯光此刻却熄灭了。是否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都外出了,显得这座本来有一些平凡的房屋,透出了几分凄清孤寂。
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房屋门前。
“谢谢红拂姐姐,也谢谢你们。”女孩下了马车,回望天策府的众人。
“你要进去吗?”庞玉有些踌躇地问道。
女孩点头。
“那……”庞玉只说出了一个字就顿住了,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想法。
女孩略带些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烂漫的笑容又出现在她的脸上:“谢谢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的,已经很晚了,你们快回去吧。”
天策府的人都欲言又止,但是他们没有任何的立场,能够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心能由己,身却不能由己,只能任由纷纷扬扬的雪花,冷却他们不甘的心。
侯希白的书房中,有许许多多的书画和古籍,来自各方的宣纸也堆满了他的书架。他的书桌上还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笔,就连砚台也有好几方。这当然是侯希白这个多情公子文采风流的体现。
多情之人,是否就不会被情所伤呢?
女孩取出一张桃花笺,用殷红的朱砂在笺上写下了几行字: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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