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宋家山城分外壮丽,经过两百多年来的不断修葺,才有了如今这般规模的宋家山城,是岭南最负盛名的建筑。住在这山城里面的人,也是岭南最负盛名的人,所有宋家子弟均以自己是宋家人为荣,所有的岭南人均以岭南有这样的一个世家为荣。
只不过今夜,向来威严肃穆的宋家山城与往日有所不同,虽然依旧灯火辉煌,但却多了平时没有的嘈杂慌乱。
一炷香之前,阀主抱回来一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女孩。招来了宋家所有的大夫,派人去各处请大夫,还派人连夜去成都请,以萧艺闻名天下但医道同样出众的石青璇到宋家山城。
已经是子时三刻,宋智、宋鲁和宋玉致都已经睡下。现在他们都被惊醒,他们在下人慌乱的描述中得知了情况,连忙前去。
他们一进去就看到,宋缺正抱着一个只剩一口气的女孩子,连绵不绝的真气不断灌入她的体内。任谁看到那情景也会知道,若不是这股真气恐怕她早已化作一缕幽魂。而那女孩即便脸色惨白,浑身浴血,双目紧闭,奄奄一息,依旧美得令人瞠目结舌。
那些前来为她诊治的宋家大夫,一个个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待看清女孩的面目时,又呆愣在当场,根本就没办法上前去替她诊治。就连闻讯前来的宋玉致等人,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无法反应。
等到前来诊脉的大夫,接二连三地被宋缺逼人的目光吓走后,宋玉致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越靠近,就越能感受到那女孩近乎奇迹的美,心中的惊异越发浓厚,如此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奄奄一息地躺在宋缺的怀里。
等到心神稍定,几人再次凝神观察,却惊骇地发现,那女孩身上的伤似乎是宋缺造成的。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谁能告诉他们?
惊讶不已中,地剑宋智首先开口问道:“大兄,这是?”
宋缺面沉如水,没有回答。
一看他的表情,宋智、宋鲁和宋玉致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开口再问,也不能离开,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静默不语。
没多久,又一个大夫姗姗来迟。这是附近最有名的一个大夫,若是连他也束手无策的话,那今晚能赶来的大夫都不必再来了。
一见到杜大夫,宋玉致三人顿时燃起希望。虽然他们现在仍然搞不清事情的状况,但是有一点他们是清楚的,他们也不希望那个女孩有什么事情。
杜大夫眼力高明,也深谙武技,他自然能诊断出女孩重伤到这种地步的原因。同样地,他也能看出如果宋缺收回真气,那么就算大罗金仙亲来也回天乏术。
他一连开了三副药递给引路人,然后走到宋缺面前,用十分严肃的语调对他说道:“如果阀主不想这位姑娘现在就香消玉殒,就绝对不能中断真气,在下立刻去调制药物,阀主切记。”
宋家山城的灯火彻夜明亮,宋缺也一刻不停息地输了一夜的真气。杜大夫的汤药已经给女孩灌了进去,但她的脸色依旧惨白,没有任何改变。
从附近的其他城镇请来的大夫陆续前来,除了为眼前的景象惊讶万分之外,他们对女孩的情况都不约而同地摇头叹息,表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下一批、下下一批和下下下一批接踵而至,一连来了三十多位大夫,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其实这并不能怪他们医道不精,女孩现在根本就只剩下了一口气,而这一口气还是靠宋缺的真气强行提着的。又有谁敢保证在这样的情况下,能从阎王爷的手中抢回她的一条性命?
宋玉致三人看着不断进来,又不断摇着头走出去的大夫,心下也不住叹息。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远在成都的石青璇,希望她真的已经得其母的真传,在医道上也像她的箫艺一般独步天下。
很快,连夜千里赶去成都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石青璇因外出远游不在成都。一听到这个消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石青璇身上的宋家诸人都大失所望。不过回来的人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常年隐居在太白山上的药王孙思邈此时正做客成都,他已经把人请到了宋家山城。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诸人都大喜过望。孙思邈声名之盛,远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要是有他在,定可以力挽狂澜,救回那个女孩的性命。
一见到正在宋缺怀中的那个女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孙思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敛去。他只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你若停下真气,她就会死。”
“如果我不停下真气呢?”自回到山城后,宋缺这是第一次开口。
“那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要几天?”
“至少十天。”
“好。”
孙思邈说要十天,于是宋缺便不眠不休地为女孩输了十天真气。宋缺说到做到,孙思邈也说到做到,到了第十天,女孩虽然仍旧命在旦夕,但却不像之前那样回天乏术了。
琳琅满目的药物,像雪花一样从四面八方送到宋家山城来,孙思邈要什么宋家就提供什么。到了第十天,女孩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即便没有宋缺的真气,也能依靠药物来勉强维持下去。
这十天里,整个宋家山城都笼罩着无形的压力。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连睡觉都觉得有重物压身,压力巨大,每一天过得都度日如年。
即便是宋缺,这样不眠不休地连续输了十天的真气也消耗巨大。在确定女孩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情况后,宋缺终于停下了已经输送了十天的真气。尽管已经有十天没有得到过很好的休息,真气耗损殆尽。宋缺的脸色似乎依旧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让人看不出他居然有十天没有休息了。
确定女孩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后,宋缺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起居处,而是去了磨刀堂。像他这样的先天高手,自然已经过了利用睡眠来恢复精力的层次。
宋缺盘膝坐在磨刀石之前,心神进入了无人无我的微茫境界。整个人似乎已经融入了天地之间,和周围的环境在没有任何区别,虫鸣鸟唱也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一片虫鸣中,幽渺的笛声又渐渐响起。十天前的景象又出现在宋缺的脑海中,明明只是十天前的事情,宋缺却像是把那些细节都忘了似的,半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将那个女孩带回宋家山城的。他只记得当自己跃过去的时候,多得惊人的鲜血已经将她全部包围。自己将那个女孩抱起来的时候,一阵凛冽的寒意袭上心头。
自从刀法初成之日起,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是惊讶、害怕,还是悔恨、痛苦,但似乎是,似乎又不是。他完全分不清楚,多得令人难以招架的复杂情感,在那一瞬间融入他已经多年都平静无波的心湖中。
将这个女孩抱在怀中时,宋缺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感觉。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空幻得比天边的流云还要飘渺。这样的一个人是真的存在于人世间的吗?还是他宋缺也学那些天真可笑的文人雅士,做起了南柯一梦。
很快,宋缺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温热的液体不住滴到地上,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宋缺的幻想。要是是他的幻想,那他就可以立刻幻想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可惜不是。
在他怀里的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一个正在流逝的生命。这个生命本来可以活得比世上任何人都更加自由自在,是他宋缺一手断送了,这可能是人世间最与世无争的存在。
自年少成名到现在,宋缺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事情。他性格坚毅果断,一旦决定了去做什么事就不会再后悔。就像当年他放弃了梵清惠,虽然那使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沉溺在苦海中无法自拔,但最终他还是走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要是他仍旧沉溺在儿女情长中,他现在肯定不能有今天这般成就。为了天道,为了自己的刀道,他已经舍弃了人世间令无数男女沉醉徘徊的情爱。
可现在,令宋缺都无法控制的悔意正从他心中生发出来,逐渐弥漫他整个脑海。他无法去想象,要是这个女孩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用她那双比任何人都还要清莹通透的眼睛,去看这清浊难明的人世间,要是那样无忧无虑的烂漫的笑容,再也不能出现在她脸上。
若是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就是他宋缺此生最大的错误,最大的遗憾,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件事。
直到此刻,宋缺才真正的体会到生命的脆弱和不可再得。他以前总是鄙视那些贪生怕死之辈,觉得风骨气性比人的性命还要重要。现在他终于知道,对一个人的亲人和好友来说,他的性命当然比什么虚无缥缈的声名气节重要得多。
至少现在的宋缺是这样想的,哪怕她一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哪怕她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在山林间穿行,哪怕她就此失去了让万物失色的笑容,他也想要那个女孩醒过来。
为此,他宋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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