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鸡鸣之声不时从外面传来,已经是深夜,城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宋缺坐在女孩床边,零珠碎玉一般的泪水不时滴落。宋缺自怀中取出手帕轻轻擦拭,泪水不绝,很快就打湿了那一方小小的手帕。
“宋……缺……宁缺……勿……阴晴……缺……”
宋缺默然,干脆以袖为她拭泪。
“白云微叶……碧海霞生……太素皓皓……命之曰道,神往营之……生之形之,道乃命之……道乃成之……东方甲乙木,北方……壬癸水……遐不应曾……”
“剑气长江……剑神无我……解形遁变,流景上清……静守虚无……灭落尸根,道自然降……仙自然成,克得飞腾……”
“圆具自足……佛踪乍现……飞玄步虚……三景齐明……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道体道心……鼎灭种生……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故能长生……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
宋缺脸色微变,随着呓语不断传入耳中。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望向女孩的目光也变得晦明难分。他虽不知女孩口中念的许多字句出自何处,但其中有几句他却无比清楚。因为那正是属于不久之前,他在慈航静斋所见到的《慈航剑典》中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又来临了,喧闹代替了寂静笼罩了这个小城镇。天光借着那一丝缝隙透到房中,女孩仍旧没有醒来。宋缺一直坐在她身边,这一夜里女孩不知说了多少,玄奥难明又高妙无比的言辞。听得宋缺越发心惊,一时间并没心思去深思之前女孩梦中吐出的话语。
客栈中的小二上来敲门,送上盥洗之物。看见宋缺从女孩的房中走出,小二呆在当场。宋缺丝毫不理会他的目光,淡淡问道:“此处可有成衣铺?”
“没、没有,大爷若是要置办衣服,必须要去隔壁的阳眷镇,那处的规模比我们大多了,城中绸缎成衣铺、沽衣铺、当铺都有。”
直到黄昏时分,女孩才从睡梦中醒过来。她似乎将梦中的一切都忘记了一般,仍旧是日常的那一副烂漫无忧的模样。宋缺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的确不记得梦中发生过的事情,暗自放下心来。
两人又在此处停留了一夜,次日清晨,宋缺就去了隔壁的阳眷镇。
一进城,宋缺就带着女孩去了城中规模最大的绸缎铺。就像那个店小二所说的那样,这个绸缎铺中的确有很多,已经做好了的衣服出卖。只可惜那些衣服颜色花纹样式都十分艳俗,宋缺自然看不上那些货色。
自宋缺认识女孩以来,她似乎就只穿过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白色衣物。之前女孩儿的起居一直是由宋玉致的侍女们打点的,也不知道她们为何给她准备的,也总是没有半点纹样的白色衣裙。不过她确实十分适合那样的衣物,以至于现在宋缺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衣料,无一不觉太过俗艳。
在宋缺不带半丝感情的目光下,绸缎铺的老板自然不敢盯着女孩看,只是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见宋缺环视店内半天都没有满意的,经商多年的店老板大着胆子走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说道:“若是大爷对这些已经做好的衣服都不满意,我们可以提供定制,只要等上两个时辰就可以做好了,不知道爷意下如何?”
宋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将一锭金子抛在桌上,淡淡说道:“你照着她身上的衣服做十套,午时一刻送到新城客栈。”
没等店老板回话,女孩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做那么多呢?”
“备用。”
“可是我只有一个人啊,再怎么备用也不可能同时穿那么多套啊,再多一套就好了。”
“再准备十条手帕。”宋缺转头朝店老板吩咐道,说完便抱着女孩离开了绸缎铺。
“大爷,还没有量尺寸……”店老板追出店门大声叫。
“你看着办。”宋缺头也不回。
见宋缺如此做派,女孩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是刚刚发了一笔横财的人。”
“是吗?”宋缺不动声色地问道。
“当然啦,哪有人会买同样的衣服一买就是十套呢?刚刚那个老板看着你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暴发户一样”
“他如何看与我何干?”
听到如此回答,女孩怔了一下,好久都不做声。过了许久,她才低低地问道:“是不是不管别人说什么对你都没有影响呢?”
宋缺点头,于他而言,只要是心中认定之事,别人即便说得天花乱坠海枯石烂,也丝毫不能动摇他。
“这可真好啊。”女孩轻声说道。
南川北马,南米北面,南北方的差异是体现在生活的一点一滴中的,北方的饮食文化也和南方相差甚远。宋缺久居南方,自然喜爱习惯南方的饮食,对于北方的面食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他已经达到了辟谷的境界,吃或不吃都随心所欲。而女孩基本上都是以鲜果为主,很少吃其他东西。虽然北方没有南方种类繁多的甘美水果,但也有不少只生长于北地的鲜果,因此在饮食方面也还算过得去。
到了中午,衣服就被送过来了,店老板很识相地将衣服浆洗过一遍,烘干以后才送过来。在这种小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技艺十分出名的裁缝,衣料也不会有什么十分名贵的。只是绸缎铺的老板做生意十分诚恳用心,做出来的东西也还过得去。
女孩看着那一大堆叠起来的衣服有些发愁,那么多的衣服根本就没办法收在包袱里。正发愁中,宋缺已经让店小二,找了两个妇人来伺候她梳洗了。
在妇人们一刻未停止的赞叹中,女孩洗去了几乎不存在的风尘、待到妇人们离开后,宋缺便走了进来、他走进来的时候,女孩如乌木般的长发不断往下滴水,女孩正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拭着发间的水分。
听到宋缺的脚步声,女孩停下了动作回头望他,眉如远山淡水,肤如新雪,顾盼流眄,眼波莹莹滟滟,腮边遗留的胭红晕出无限的娇怯,二人目光相对,一时间房中寂无人声。
宋缺忍不住走了过去,接过女孩手中的白布,真气在发尖流动,不一会儿就蒸发了发间的水气,在房中升腾起淡淡的水雾。
“宋缺。”
“何事?”
“据说恒山的悬空寺是天下少有的奇观,我们先去那里好不好?”
“好。”
午膳过后,宋缺便抱着女孩离开了客栈。北方的阳光异常的灿烂,然而在这灿烂的阳光下却发生了一些并不那么灿烂的事情。
就在离客栈不远的一个街口,许多人正围在那里,凄惨的哭声自人群中传过来,还不时传来妇人的咒骂。
“你这杀千刀的!都怪你要去攀什么大道社的少爷,现在好了,把女儿也逼死了,看谁给你这杀千刀的养老送终。”
“你怪我,你就知道怪我,你什么都怪我!难道我想女儿变成这样吗?可是你也知道那洪二并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咱们的女儿嫁给他怎么可能过的上好日子?”
“哼!好日子,现在连日子都过不成,都是你这杀千刀的做的好事,我可怜的女儿,我跟你拼了!”
“唉,好好的一个姑娘就那么一头撞死了,真是狠心的爹呀,要把女儿卖给大道社社长的草包少爷做妾。”
“那姑娘也真是有烈性,一言不发就朝墙上撞去,可惜这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听说那洪二已经去找大道社找草包少爷去了,说是不管为奴为马,也要央求那个少爷不要娶这位姑娘,要是他回来知道了这消息,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他二人私定终身自然没有好下场。”
“难道就任由她那混账爹把她嫁给那个草包少爷吗?这叫什么好下场?”
“听说那姑娘撞得浑身鲜血淋漓惨不忍睹,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家,死得却那样惨,实在是太可怜了。”
“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还看见那草包少爷正在春风阁嫖姑娘呢,他倒是春风一度了,只可怜这对有情人。”
“唉,别说了,世道如此,我们又能怎样呢?只能期盼这对苦命鸳鸯下辈子能投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能再续前缘,不要再遇上这狠心的爹了。”
“最好是不要投生在这乱世里,哪怕在太平盛世做一个一无所有的小老百姓,也比我们这些人要强得多。”
“唉,听说梁师都的大军又要打过来了,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只怕死了才有个头。”
“只希望庙里面那些人说的都是假的,没有什么来世,我算是做够人了。”
阳光仍然灿烂如昔,也像月光那般不偏不倚,照在万事万物上,照亮了生命,也照见了死亡。
“……我可真是乌鸦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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