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闻的幼年时期过得并不好。
他的母亲总有太多关于未来的期许, 他的父亲却性子懦弱守旧。他母亲认为父亲胆小怕事毫无冲劲, 他父亲却认为他母亲太过天真,总有一些华而不实的想法。一个对于现状并不满意,一个却十分安于现状,争吵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宋子闻的母亲和隔壁的谢叔叔的事被撞破以前,他就过得不好,他母亲甚至一度认为他是一个累赘, 若不是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在,她或许早就和宋父离婚了。
宋母和谢父能够摒弃道德非要在一起, 更多的还是因为两人都有太多不安于现状的想法。两人抛弃了配偶,也抛弃了孩子,去找寻他们认为的属于他们该有的人生。
宋子闻甚至想过, 宋母和谢父多半没有一天愧疚过,他们或许还会觉得他们过得才是最不容易的。
人大多时候都是利己主义者, 但人之所以和其他物种不同, 大半还是因为人是有礼义廉耻的。
宋父身上缺点不少,可他爱自己的家人,对家庭十分负责, 人品也是没得说,就是宋母心太高,没法和这样的男人生活。
宋父和宋母离婚后, 宋父也颓废过一阵。
宋子闻幼时住的地方就是宋父学校集资修起来的教师公寓,周围住的人也都是宋父学校里要见,下班也容易遇上。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宋父不容易, 没过多久就有人帮忙给他介绍对象。
宋父和苏天月见过面后就回家问那时候才十岁出头的宋子闻,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妈妈。
宋母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人,他更不需要一个后妈,可他看到宋父头上长了白头发,便道:“你找个伴也好。”
后来宋父就和苏天月结婚了,酒席办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粗陋,可苏天月没有过一句怨言,之后就跟着宋父一直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因为宋父工作性质的缘故,宋子闻周围同龄的孩子以及同学都知道了他母亲的事,对他一点也不友好,不会和他玩。他从小话少,也是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玩的性子,之后还真被人欺负过。只是他从来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人,下了狠手和几波人先后打了架,也就没什么人敢惹他了。
那时候苏天月对他很好,甚至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没多久就有了宋然,他很多时候都觉得宋父已经另有了一家人,他就是个多余的人。
没人能明白他那时候急于逃离林州那个家的想法,他早早地就想考上外面的学校,最好能够多挣点钱在外面买房定居。
郭菡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最大的意外。
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他从不与人为恶,可就算真有人主动凑近他和他交朋友,那也最多就是点头之交。
郭菡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姑娘,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总是写在脸上,追他的时候也是那么热烈,喜欢他总是挂在嘴上说。她总觉得他性子软好说话,怕他受欺负,背地里做了很多事他都是知道的。
他也在努力的对她好,只是他的成长当中没人教过他到底应该怎么对人好。因此,他总不太会说话,甚至会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
他把他和郭菡的事告诉宋父时,宋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是受了他和宋母两人的影响,所以才会婚姻不顺。
宋子闻太清楚这么多年宋父有多不容易,当即就否认了。可他心里清楚,要说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宋父和宋母的事,让他没办法容忍感情中有任何欺骗。
他当然知道郭菡有努力过想让两人重归于好,可他老想起当初他父母吵架的画面,因为他和郭菡也经常吵架,他怕两人再这样下去会把彼此伤害得越来越深,不如及时止损。
郭菡年初发了新专辑,有一首歌叫《我不伤心》,里面有歌词写道:“我最爱的那个人/如果明天是我的最后一天/我要死在他面前。”那时候他知道郭菡还没放下。
可她还有一首歌叫《年少无知》,里面又写:“原来是我年少无知/原谅我曾年少无知。”他竟完全听不出她到底是在说以前和邵宁的感情,还是在说和他的感情。他当时心里就忐忑不安过,可他还是没想过要做什么。
再之后是傅老爷子突然重病去世,郭菡甚至都没有通知过他。他在墓园门口和她分别,当时就感觉她变了。
可就是那时候,他还想着一个月前她都还在傅老爷子的庭院里求他。
郭菡在参加《声声悦耳》的第一期,宋子闻就看见了镜头并不多的耿枫,说实话,那时候他真的怕了。即便他如今头上顶着不少光环,可他并不认为他有什么地方就让郭菡非他不可了。耿枫虽然不出名,可在一些小众圈子里都是备受赞誉的人,还有人说过他就是个音乐天才,郭菡和他走到一起就该有说不完的话。
也是在第一期,郭菡唱了一首《十八岁的夏天》。要是之前,宋子闻能很肯定这首歌是郭菡用来讲述她第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可这一期,他却不敢肯定了,尤其是郭菡还在最后加了一句“那就再也不见”。
他当时就有了一种感觉,郭菡或许已经放下了。
后来他再也没有看过《声声悦耳》。
离婚是他提出来的,哪怕就是郭菡哭着求他,就是不签字,他还是逼着她签了。可当她突然有一天真的不再缠着他,不再以他为中心时,他却开始怕了。
他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是他自己选的路,那就该继续走下去。况且他和郭菡已经试过了,两人的确是不合适。他怕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便想到了用工作麻痹自己,反正都说他入戏快,那就让他去体验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完全忘记自己。
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邵宁竟然回来了。
他老早就知道郭菡有喜欢的人,可他那时候很自信,也做过不少事来刻意考验她。他以为他早就让她忘记了上一段感情,可谁能想到郭菡一开始看上他就是因为邵宁。
如今正主都回来了,他这个替身还有什么用处?
几天过后,电影圈内的泰斗级人物大导演顾安整寿。
顾安一直都很低调,年纪大了以后就更低调了,他没提过要做寿,可到了这天,到他家里来祝寿的人可不少。
顾安对宋子闻提携很多,宋子闻这天自然也不能缺席。等他到的时候,电影圈里的人来了不少,光是影帝影后他都见了几位。
郭菡最好的朋友季晨曦第一次拿到金玉兰影后就是顾安的电影《光》,那部电影宋子闻是男主角,她也来了。
季晨曦和宋子闻不止在一部电影里合作过,又有郭菡那层关系在,两人私下里一直相处得不错。只是季晨曦已经知道了郭菡和宋子闻离婚的事,和宋子闻见面时,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宋子闻倒是主动和她打了招呼。
两人都已经去见过顾安,今天来的人多,顾家人也没空专门来陪他们俩。不过不管是宋子闻还是季晨曦都来过顾安家不少次,两人找了个房间坐下,顾家人给两人泡好茶就又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宋子闻喝了口顾家人送过来的茶,嘴里苦得不行,他状似无意间开口问道:“晨曦,菡菡最近怎么样了?”
季晨曦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太好。”
宋子闻又低头喝了口茶。
“最近发生的事都闹得挺大,你应该知道了,菡菡恐怕是遇到了事业上的大危机了。”季晨曦莫名的不想他好过,她不想说郭菡现在过得好。
“她……”宋子闻顿了顿,“她到底为什么退赛啊?”
季晨曦冷笑道:“重感冒,发高烧,一度说不出话来,更别说唱歌了,我大嫂去照顾了她几天,晚上都没回家。”
宋子闻拿杯子的手握紧了,他太清楚郭菡的体质,总是一感冒就要发烧,可她自己还并不太在意她的身体。
季晨曦继续道:“按理说,你们俩的事,我来说什么都没太大意思,感情的事外人未必清楚,邵宁的事我也是老早就知道的。”
宋子闻把杯子重重放下,发出一声脆响。
“我和菡菡说过,邵宁的事她要么一早就和你说,要么就一直瞒着,这种事谁知道了心里肯定都不舒服。”季晨曦看清他的脸色后,渐渐缓了语气,“邵宁初中就和我们是同学了,那时候大家时常一起出去玩,我反倒不是经常都去玩的那种,菡菡喜欢和他们一起。她喜欢邵宁一直都是单相思,两人就没在一起过。”
宋子闻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那年为了邵宁做了很多事,她成绩一直不差,可也不是那么喜欢学习什么的人,就连她最喜欢的音乐,练琴什么的时候也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她为了能和邵宁一个城市读书,真是费了很大劲才考上了茱莉亚。她飞去了纽约才知道邵宁和另外一个人已经在一起了,读书也是两人一起去的。”季晨曦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她伤了心就回来了,书也不读了,那年郭叔叔差点对她动手。”
宋子闻惨淡地笑道:“她还真是喜欢那个人。”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季晨曦摇头道,“我了解菡菡的性格,她当年既然决定不读书就回来,也是存了和过去完全告别的心思。她追你或许是有移情的原因,可都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她喜欢你呢?要我说,邵宁就是她年少时期的求而不得,可他们俩根本就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哪有你以为的那么情深意长。”
季晨曦说完这些后看似又有些懊恼,无奈道:“说了不管你们俩的事,又说了这么多。”
宋子闻垂眸愣神,过了会儿起身往外面走去。
顾安出身书香世家,如今住的地方是一个老旧的四合院。宋子闻漫无目的地走着,刚好碰见宋辰君和刘秸在前面说话。
宋辰君和刘秸都是拿过国际影后和影帝的人,说是如今国内的影坛一姐和一哥都一点不夸张,两人也都和宋子闻有过合作,同样是对他多有提携的人。
宋子闻既然遇上了,自然也要上前去打招呼。
宋子闻和两人说了几句,有另外和宋辰君交好的圈内人把宋辰君叫走了,转眼就剩下刘秸和他。
宋子闻前不久去救场的那部电影就是刘秸主演的,有一个重要的配角出了点事,电影杀青在即,临时找人又未必能找到对方有档期并且导演满意的。刘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子闻,刚好宋子闻还真有空,就去帮忙了。
刘秸这人喜欢说教,熟悉了以后也喜欢玩笑,圈子里他最喜欢的年轻演员就是宋子闻和季晨曦,见到两人就喜欢多聊聊。
“我上次和你说去看看心理医生,去了吗?”刘秸面含笑意地问道。
宋子闻沉吟了一阵,不敢骗他,摇了摇头。
刘秸的笑脸瞬间就没了,“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我又没说你是心理有问题。现在大多人都有压力大的时候,偶尔找心理医生聊聊,稍微缓解一下压力没什么不好的。”
宋子闻在救场的那部电影里演的是个变态杀手,戏份不多,但存在感足够强,因为童年阴影的缘故也足够变态,当时在剧组呈现出来的效果连导演看了都觉得怕。
刘秸是和宋子闻合作过多部电影的人,还演过他的爸爸。宋子闻不是科班出身,刘秸还耐心教过他自己一些演戏的经验。
刘秸对他还算了解,也会看人,背地里就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宋子闻当时听到,用玩笑的话带过了:“刘老师,我演变态演得太像了你就怀疑我真是变态了啊?”
刘秸当时就是叹气,没和他较真。可之后剧组休息的时候,只要刘秸没事,就都往他身边坐,还老是找些没什么意义的话来说。
等他演的变态杀手死了,刘秸给他包了个大红包,送他走之前就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那模样十分认真。
刘秸拍了拍宋子闻的头,找到了旁边的位子坐下。
“前几天网上的事我也看见了,难道你和郭菡的感情真出问题了?”刘秸算是比较早知道两人关系的人,宋子闻拍摄电影《光》已经是五年前,那时候郭菡就来剧组探过班。
“刘老师,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和菡菡是出了点问题,我认为不是我的错。可真分开了,我又开始放不下了。”
刘秸朝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到他身边去。
“拍《光》那阵,郭菡来看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们俩性子差太多了,要是在一起,还真得多互相包容忍让才行。”刘秸这个上了年纪的人,看人看事总会想法多一些,“你性子太过隐忍,估摸着做了什么也不会说。郭菡看起来性格开朗,可那种家庭长大的孩子应该也是很敏感的。”
宋子闻低头道:“我们俩控制欲都太强了。”
“控制欲强倒也不是坏事,可谁能保证自己的看法就一定对呢?两个人在一起,要学会交流沟通,也要学会互相尊重。”刘秸耐着性子劝道。
宋子闻无精打采道:“刘老师,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刘秸回道:“要我说,你们俩就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把你们心中真实的想法都说出来。”
宋子闻摸了摸包里,想抽烟,又想起刘秸不抽,手放进裤包里又拿了出来。
“我应该没和你讲过,年轻时候我也有过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刘秸带着几分伤感地笑了笑。
“那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宋子闻知道刘秸至今未婚,不过圈子里大龄未婚的人实在太多,刘秸快要五十没结婚倒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刘秸看了他一眼,冲他伸手要烟,两人跟着都点燃烟抽了起来。
“那时候一出道就大导演大制作的,可以说是一炮而红。年纪轻轻的功成名就,身边又围着那么多人。我不是喜欢在外面乱来的人,可也的确喜欢玩,心没定下来。我出道前,她什么都不要了陪着我来到帝都,和她父母都闹翻了。”刘秸吐出一口烟圈,“她想要定下来,我的心却还飘着,没能给她一个家。”
“后来呢?”宋子闻问道。
“后来,她和我说分手。我想着她陪了我这么多年,我是好是坏都陪着我,她肯定就是闹闹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连哄都没哄。”刘秸说到这里咳了咳,良久后才又继续开口,“结果她回了老家,再也没回来,没多久就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了。我知道以后气疯了,想马上去找她要个说法,问问她那个男人到底什么地方比我强。可一晚上过去我就明白了,她就只想要一个家而已,不想要其他。”
刘秸没过多久又找他要了根烟,两人这时候身上全是烟味。
刘秸拍了拍宋子闻的肩膀,站起身来看着他道:“我们可能总觉得有些人永远不会离开,可真的未必。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如果。你去和郭菡好好谈谈,放下你那些自尊和骄傲。”说完把烟灭了就走了。
宋子闻恍然间才察觉到,他何尝不是一直认为郭菡不会离开他,哪怕两人已经离了婚,她仍旧缠着他,仍旧会说出那些希望两人复合的话,他不过是有恃无恐而已。
就是……就是现在或许已经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五千字算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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