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坐立难安。
总觉得姬慎景掌握了他的一切秘密, 随时随地能对付他。
他夜间无法入睡, 也不召宠东宫侍妾了。
尤其是到了夜间,但凡一星半点的动静,他立刻惊醒, 听见猫叫, 更是如芒在背。
一月下来,人已憔悴如斯。
这一天,太子终于忍不住了,他决定先发制人, 杰出如他, 岂能任由区区一个皇长子摆布?!
太子始终自信的认为他是天选之子。
上天这次给他磨难,也是为了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
太子去见了庆王---满朝文武当中, 唯一一个敢直接招惹姬慎景的霸王。
庆王衣襟大敞,他饮了酒, 随意坐在美人靠上, 样子浪荡肆意,但即便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之态,也难掩俊美容貌。
其实,多年前, 庆王备受女子追捧。
他虽是坏到了骨子里,可他的坏对女子而言,也是致命的吸引力。
按着辈份,庆王还是太子的爷爷辈。
但太子喊不出来, 道:“王爷,孤有事与你说。”
庆王一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太子的储君之位,之所以坐的这样稳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庆王,故此即便太子如何的自视清高,在庆王面前,他仍旧乖巧的像只仓鼠。
“庆王爷,孤记得大凉族还有几个余孽尚在人世,现如今就被关在皇家天牢?不知此事可属实?”
姬慎景的母亲大凉族的公主,后因大凉族谋反,朝廷派出庆王围剿,三月之内,灭了整个大凉族,姬慎景的母亲也死在了皇宫。
庆王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什么,这才回应了太子,“殿下究竟有何事?不妨直说。”
太子难得正儿八经用了一回脑子,“若是将消息传出去,以姬慎景的为人,不管他认为此事还是真是假,他一定会去劫狱,这是铲除他的大好机会啊!”
太子眼睛里都快冒出泡泡了,一想到终于能搞死姬慎景,他的灵魂仿佛也跟着一起舞动了起来。
谁知,庆王一脸无所谓道:“本王为何要铲除他?没了对手,本王该有多寂寞。”
太子,“……”
太子的表情一瞬间,从这样(⊙o⊙)变成了这样-_-||。
强者果真是不一样,太子发自内心的褒奖庆王。
太子知道庆王不好权势,否则早就将江山占有己有。
见庆王对铲除姬慎景的计划并不是很积极,他只好搬出唯一一个能让庆王轻易动容的人,“庆王爷,孤的小姨母走了十六年了,你也护了宋家十六年,她如今若是还在世,必然十分疼惜孤,孤记得幼时,小姨母便时常入宫探望孤。”
太子以为,庆王会看在宋颜的份上,鼎力扶持他。
庆王从美人靠上缓缓起身,他的身段魁梧高大,是个典型的武将,但并不粗狂,甚至于还有风流浪荡子的俊美。
太子咽了咽喉咙,“孤的小姨母最……最在意的人就是孤!”求生欲突然爆棚。
庆王一把揪住了太子的锦缎衣襟,他手掌大而宽厚,力气甚大,一字一字道:“她还没死!”
他不允许她死!
他和她这辈子的事还没完,她怎能先一步撒手离开。
最好别让他找到她,否则……
庆王想过无数种惩戒她的方式,可最后他却发现,他最想做的事,只是将她放在掌心狠狠宠。
庆王手松开,闭了闭眼,转身之时,丢下一句话,“阿颜最在意的人不是你。”应该是他才对!
太子缓缓瘫坐在了美人靠上,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今晚要是死在了庆王府,父皇……会给他报仇的……吧?
太子怎么就那么不太肯定呢。
“……疯子!疯子!庆王他就是个疯子!”太子后知后觉,才愤愤道。
**
次日,有关大凉族余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整个大凉已被灭族,世人原以为大凉族仅剩的血脉只有姬慎景,这个消息一出,百姓们虽是不敢明面上议论纷纷,但背地里对姬慎景的身世甚是同情。
不出几日,姬慎景更加深得女子们的倾慕。
都督府大门外每日都有人悄咪咪的送上蔬果鲜花,颇有“掷果盈车”的壮观。
盛暑酷热,西边的日头仿佛迟迟降不下去。直至落日西沉,晚风才送来一丝凉意。
倪裳还在等着姬慎景那边的消息,但又听闻了大凉族的事,她对姬慎景又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难以言说的感触。
原来人人皆不易,即便是身份矜贵如姬慎景亦是如此。
倪裳胸脯涨的慌,新定制的小衣还没取来,之前的旧衣裳几乎快要穿不上了。她其实并不丰腴,甚至还有些清瘦,可胸脯不知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抑制不住。
准备入睡之前,倪裳将小衣给脱了。
胸膛得到了自由,她正舒坦,就听见窗棂突然响了。
倪裳一惊。
但这小半年受到的刺激实在不少,天知道,她都快习惯了,并且直觉告诉她,来人必定是姬慎景。
看见幔帐外的人影,倪裳来不及穿小衣,当即裹了外裳出来。
果然就看见了姬慎景。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今日穿着一身夜行衣,如此就衬的身段更加高大挺拔,笔直如松柏。
不知是因为有求于人的缘故?还是由于念及姬慎景的身世,倪裳这一次没有恼羞成怒。
又见姬慎景这副装扮,她大约能明白什么。
“姑娘。”
“嗯。”
两人四目相对,意外的和谐。
这时,酒楼外面传来躁动声,门外蔷薇喊道:“姑娘,官兵要进来搜人!您快些准备一二!”
倪裳明白一切,对着门扇道:“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倪裳很诧异,姬慎景也不怕自己出卖了他,以他的武功,大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你、你先躲躲,我出去应付一下。”倪裳道。
寝房内的一切归置皆简单明了,根本没有能够容得下人躲藏的地方,倪裳心一急,“那、大殿下您先上.床躲躲?”
上.床……躲?
姬慎景摘下了脸色黑色面巾,幽眸微眯,“姑娘确定?”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要想闹哪样?!
倪裳被逼着点头,“嗯。”
让男子上她的榻,怎么都有种“居心不良”的嫌疑。
外面官兵的躁动声更大,姬慎景见倪裳身上裹的严严实实,他几步走向床榻,撩开幔帐之前,对她道,“今晚姑娘之恩,我必会报答。”
这明明是极为寻常的话,可从姬慎景嘴里说出来,总好像已经变了味。
倪裳无暇与他计较,又拢了拢外裳,开门,下楼。
女儿家的床榻瞧着就是秀气。
幔帐内扑鼻而来淡淡的幽香,是她身上的味道,这味道早就侵入了姬慎景的骨血之中,他记得十分清楚。
榻上已换上凉席,绸缎薄衾如少女的肌肤般丝滑,姬慎景鬼使神差的躺下,他的手顺着凉席摩挲,指尖触碰到了一物。
有些熟悉。
当夜,他蒙着双眼给她解衣、穿衣时,便碰触过数次。
姬慎景的指尖勾起一件碧色小衣,无数回忆涌入脑中,男人冷峻的脸顿时一僵,他胸膛起伏,深沉吸了口气,竟然又鬼使神差的将那件碧色小衣塞进了怀里。
做好这一切,姬慎景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
“……”
他这是在做什么?
偷人家姑娘的小衣?
姬慎景闭了闭眼,又将小衣从怀中掏了出来,却见那件巴掌大的布料已经褶皱不堪。
姬慎景,“……”
若是让倪裳发现她的小衣被自己揉成这般,又该如何看他?
姬慎景又再一次将小衣揣进了怀里。如此一来,或许她只会以为衣裳弄丢了也说不定……
嗯,唯有这样了。
有了这个认知,姬慎景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将那件小衣带走,并且撇开一切负罪感。
这厢,“食不忘”的酒楼大开,倪裳站在堂屋内,内心慌张。
毕竟,此时此刻,正有个男子躺在她榻上呢!
为首官兵当然知道倪裳的身份,虽然她不再是长信侯府的嫡女,但倪裳与长信侯府也有孺慕之情,另外还有宋家老夫人的庇佑,故此,官兵还算客气,“倪姑娘还请行个方便,我等是奉命追拿歹人!”
倪裳当然不可能让官兵搜查。
万一真让人找出姬慎景,她当真无法解释清楚大晚上在床上藏着一个男子。
倪裳冷着小脸,她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只能一鼓作气,“官爷的意思是指,我一个还未嫁人的姑娘家会在房中藏着歹人?这话可万不能乱说,官爷无所谓,小女子却是承担不起!另外,我明日要奉懿旨去宫里给皇太后做膳,尔等若是误了我歇息,耽搁了明日入宫,太后那里你们可担待的起?!”
皇太后爱极了倪裳的手艺,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加之倪裳的确还未嫁人,夜闯她的屋子的确不太好,为首官兵沉思一番,道:“倪姑娘,我等只搜酒楼,绝不踏足姑娘屋子半步,姑娘看这样如何?”
他们上当了?
倪裳不敢大意,脸色不悦道:“算了,你们要搜就搜吧,我这就去开门,敞开门让诸位官员搜!”
说着,她气冲冲的上了楼,“砰”的一声,还真将门扇给开了。
官兵,“……”这姑娘的脾气真不小,他们又没真的要搜她的屋子。
倪裳如此“坦荡”,那些上门的官兵反而没有起疑,将酒楼搜过一遭之后,就罢手了,离开之前,为首官兵有些为难,“那个……倪姑娘,今晚打扰了,明个儿您去皇太后跟前,可千万莫要将此事说出来。”
此时的倪裳高傲孤冷的像朵高山雪莲,“哼!你们这是怕了?”
众人,“……”怕了怕了!怕了还不行么?!
官兵很快撤出了酒楼,蔷薇和康嬷嬷正纳闷自家姑娘哪来这么大怨气,却见她已经将门扉合上。
“姑娘,您没事吧?”
倪裳依靠着房门,大口大口喘气,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感觉也不怎么样,方才可真是吓坏她了,调整了一下呼吸,倪裳故作镇定道:“我没事。”
蔷薇与康嬷嬷面面相觑,今个儿晚上还是头一次瞧见姑娘这样大的火气,还真有点像蛮横女财主的模样。
那叫一个飒爽!
此时,倪裳稍稍平复过后,将房门栓好,又下意识的裹了裹外裳。里面没穿小衣,总觉得空落落的。她方才在外面,全程皆是双臂抱紧了自己,片刻不敢松懈。
床榻上没动静,倪裳清了清嗓门,“咳咳,您可以出来了。”
姬慎景还是躺着的。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睡过好觉,而罪魁祸首就在外面,与他隔着一层薄薄幔帐的距离。
姬慎景的胸膛滚烫,那件小衣如同烧红的焦炭,轻易灼伤他的肌肤。
单手撩开幔帐,他的大长腿先下来,随后整个身子就站立起来了,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还带着几分洒脱。
倪裳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头上,冒出寸发的姬慎景总给人一种萧索之感,他是忘了剃头了?
对方的眼神着实深邃,倪裳一想到与姬慎景之前的几次“交锋”,她那股子蛮横女财主的气势瞬间消失殆尽了,移开目光,她道:“大殿下,您可以走了。”
姬慎景想起怀中的小衣,呼吸又是一顿。
她此刻……里面没穿。
一瞬间,男人眼中又浮现一抹戾气。
今晚,倪裳本不应该出去!
他觉得,务必需要找个机会,给那些官兵一些教训。
姬慎景面无表情的耍无赖,“姑娘,外面的人还没走远,我迟些再走。”
“你!”倪裳语塞了。
但也无济于事。
罢了,看在姬慎景身世如此悲惨的份上,她就不与他计较了。
就这样,男人又强行在闺房里待了片刻,才起身起来,“姑娘,我走了。”
倪裳撇开脸,不去看他。
每次听见他喊出“姑娘”二字,倪裳的脊梁骨立刻凉飕飕的。
姬慎景终于走了,倪裳吐了口浊气。
次日一早,倪裳醒来准备穿衣下榻时,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的小衣不见了!
而她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就脱了放在床榻上了。
昨夜唯有姬慎景来过她的屋子,还上过她的床。
倪裳气的赤着足,站在脚踏板上跺脚,“无耻!”
门外,康嬷嬷急了,“姑娘,您怎的了?!”
霓裳简直不敢想象,姬慎景拿她小衣作甚,酝酿了一下情绪,倪裳对着外间道:“我无事。”
真真是丧心病狂的圣僧!
**
都督府。
府门外守备森严,即便昨夜太子的人很想闯入都督府搜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经半宿医治,小和尚快要虚脱了,一走出屋子就朝着姬慎景哭诉,“师叔,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拿出了师门所有绝学,耗尽我一身精力,总算是救了那人一条命,但能不能苏醒,还得看日子。”
姬慎景点头,淡漠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屋内的人是他昨夜从皇家天牢救出来的族人,他这人仿佛天性薄凉,但又担了数年圣僧的头衔,究竟是善?还是无情?他自己也分不清。
姬慎景点头,淡淡应下,“嗯。”
小和尚,“……”没有其他表示?
他昨夜如此卖力,一顿好吃的都没有?!
小和尚两眼巴巴的望着姬慎景,“师叔,今日可去“食不忘”?”
姬慎景抬手摸了摸胸口,怀里藏着见不得光的小衣……她发现了么?
罢了,今日还是不要去招惹她。
姬慎景:“不去。”
小和尚,“……!!”-_-||,这日子真是没盼头了。
红缨从廊下大步走来,他脸上带着伤,细一看是指甲划痕,将一只包裹递给了姬慎景,埋怨道:“主子,属下估摸着,那倪家大姑娘八成得了失心疯,睡着了也能挠人!”
众人,“……”破案了,原来红缨这一脸红痕,是姑娘家挠的,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赏心悦目呢。
姬慎景查看包裹之前,红缨又絮絮叨叨,“倪大姑娘脑子也不太好,睡觉也自言自语。她竟说,若是得不到主子,她就亲手毁了主子。”
众人一僵,“……”
怎么?
倪家大姑娘看上了他们家主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为爱痴狂了?
姬慎景一个冷冽的眼神射了过来,红缨继续道:“倪大姑娘梦里还说,就算是她得不到的人,咱们的倪姑娘也别想得到!”
姬慎景拧眉,“……”他觉得倪芊芊着实怪异,但一时间并无头绪。与其说这女子是疯了,他倒是觉得她估计知道些什么。
再一细看包裹中的旧物,是冀州的料子,理应是包裹刚出生孩子所用的布料。
冀州……
估计倪裳的身世需从冀州查起。
**
今日早朝,皇帝对昨夜有人劫狱一事只字未提。
他坐在龙椅上瞄了几眼几个儿子。
只觉太子愈发的猥琐消瘦,怎么看都没有储君的气度。
老二老四几人也不如他的意。
倒是姬慎景长出头发了,皇帝怎么看都觉得眉清目秀。
头发长了,离着还俗还远么?
“众卿对冀州叛乱一事如何看?”皇帝问道。
冀州地处偏北,由冀侯--旁氏家主辅政,但数年来从未消停过,此番冀州动乱虽明面上与庞家无关,但实际上,八成又是庞家的手笔。土皇帝当久了,野心愈发膨胀。
文武百官正交头接耳。
姬慎景抱拳,磁性的嗓音在大殿下内响起,“父皇,儿臣愿前往冀州镇压。”
他的话素来不多,说一不二。
换言之,眼中朝中也着实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但皇帝舍不得!
老大走了,谁来帮他应对庄墨韩那头老狐狸?!
他一人留在皇宫可承受不来!
皇帝沉着脸,退朝后,将姬慎景单独叫到御书房,发自肺腑,直言道:“老大,你走了,让朕如何自处?”
姬慎景,“……儿臣心意已决,父皇尽快下旨。”
皇帝,“……”
当日,皇帝只好不情不愿的下旨,命姬慎景前去冀州。
**
“食不忘”尚未打烊之际,姬慎景掐着时间赶上了一顿饭。
他明显察觉到了倪裳眼神中的怒气。
男人很自觉,自己干了亏心事,他也不去主动招惹她。不过,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总不可能将小衣再还给她。
即便他舍得还,她也不敢收了。
“叫你们家姑娘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他觉得以倪裳的脾气,估计不会过来,于是又对你蔷薇道了句,“这次当真是事关她的身世。”
蔷薇笑嘻嘻的,面对好看的男子,她当真没有一点抵抗力,“大殿下,您的长子今日没一块过来?”
长子……
姬慎景浓郁的眉倏然一蹙,这种事他从不屑解释,可蔷薇是倪裳的贴身婢女,姬慎景罕见的解释,“他不是我的长子。”
蔷薇递了一个“我理解”的眼神过去。
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的多,像姬慎景这样俊美无双,身份尊贵的男子,有个私生子,她认为可以接受,谁让他长的这样好看呢。
姬慎景,“……”
倪裳很快就过来了,但没给姬慎景好脸色。
不过,姬慎景明知自己理亏,他也不恼,直言道:“姑娘,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命人替你拿到。”
他递了一块料子给倪裳,又说,“这种布料产自冀州,正好我近日就要启程前往冀州,姑娘不如与我一道前往。”
倪裳想也没想,“不必了,我自己能去。”
姬慎景料到她会这样说,“那一带流匪诸多,若无我相护,以姑娘的容貌,必定会被掳了当压寨夫人。”
倪裳,“……”这是人说的话么?不对!这是圣僧该说的话么?!
倪裳,“圣僧谬赞了!”
姬慎景耿直道:“我说的是实话。”
倪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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