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月芽衣拜了神乐坂的艺伎为师,在她那里学习礼仪与妆容的事情, 倒是没瞒着森鸥外他们。
他们知道这件事后,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森鸥外尤其惊人。
“没想到, 芽衣你居然能为我做到这份上,”森鸥外感动极了,他用力的握住绫月芽衣的肩膀,“既然这样, 那我们一定要拿下选美大赛的冠军,这样才能不负你付出的辛苦。”这个人与其是鼓励,不如说是在对她施压, 绫月芽衣已经懒得吐槽这一点了。
“你不会是遇上了骗子吧, ”菱田春草冷淡的开口:“不是有那种人拐子吗, 先是以和蔼可亲的女性打前场, 骗光你的钱后, 再把你转卖出手, 运气好一点,你就会被卖到吉原去,运气差一点,过几天, 你就会被埋在护城河附近的泥土之下了。”
“别说那么可怕的事情,春草先生,”绫月芽衣一点一点的往嘴里扒饭,她在音奴那里学习了优雅的进餐礼仪, 目前正在随地练习中,“音奴小姐是正经的艺伎,在那边很出名的。”
“音奴,”森鸥外停住筷子,“我好像有点印象,好像在一些宴会上见过她……”
“看吧,能进入那种等级宴会的人,”绫月芽衣说,“如果她是坏人的话,肯定早被藤田警官抓住了,就像他在鹿鸣馆那里抓住我一样。”
“噗,”菱田春草马上恢复了面无表情,假装自己没笑过。
“看到你们相处的这么融洽,我就安心了,”这间宅邸的主人做了最后的发言,“晚上就拜托芽衣看家了,睡觉前一定要记得关好门窗。”
今天晚上,偌大的森鸥外宅难得只有绫月芽衣一个人在这里。森鸥外晚上要出去参加一个研讨会,直接在外面过夜不回来,菱田春草也因为学校作业,用完晚饭后就需要赶回学校熬夜画画,而这里的女佣文小姐,恰不巧今天赶上了她一个月一次的休息日,她白天就回老家了。
等其他人都出门后,她自己一个人待在日光房看书。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伴随着阵阵在天际响起的雷鸣。轰隆隆,外边打的闪,一瞬间让被淡黄色灯光笼罩的室内锃白通明。
白光过后,屋内灯光也熄了,灯芯出飘出袅袅白烟,原来是煤油没及时添置,把存货都烧完了。
这种光线是没法继续看下去了,绫月芽衣合上书,从沙发里起身。这个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台留声机,她脑海里还留有这台机器的使用方法,这也是不知缘由的事情,因为她对自己的事情一无所知。
从留声机底下存放唱片的架子上随便抽出来一张,放在托盘上,然后转动曲柄,唱片开始转动,最后再把唱针放下来。
从留声机的大喇叭里传出了音乐声,这音乐她也有印象,是有名的古典乐,记不起是在哪里听过了。
湿润的雨气从窗户缝里侵袭到屋内,绫月芽衣半闭着眼在留声机前低着头听了半响音乐,突然在身前举起了手,合着雷声应衬的复古音乐,她在空旷无人的空间里,一个人跳起了华尔兹。
这本来是双人舞蹈,但是一个人自娱自乐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也不会有人看到。
身体在暗室里旋转,闭上的眼底似乎浮现出了某些记忆……那是间小而拥挤的房间,桌子上有盏用了很多年的灯,房间一角有台用的很旧的留声机,在一个人无法入睡的雷雨夜,她就会打开留声机,合着很久以前就被写出来的音乐,一个人、不,也许不是一个人……
嘎达,她听见了窗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外面刮进来的凉气夹带着雨丝拍在脸上。她睁开眼,身体正好停在窗前,与嬉皮笑脸的魔术师对上视线。
“真是巧遇啊,小姐,能否让我进来躲个雨呢?”肩膀被打湿的魔术师踩着窗口,两手前伸,在空中摊平,刚好虚虚托住她僵住的手掌,这样的姿势让不知情的人看来,倒像是哪家不谙世事的闺中小姐被花言巧语的男人诓骗去私奔的场景。
“……你怎么在这里?”绫月芽衣沉默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在这附近表演魔术,”魔术师从窗台上跳下来,语气充满苦恼的说着,“谁知道突然下了这么大一场雨,客人也全跑掉了,幸好路过这附近的时候看到了这栋房子,就想着过来避避雨,没想到小姐你也在这里,”单片眼镜后的脸上浮现笑容,“我真是太走运了,好歹相识这么一场,小姐你不至于把我赶出去吧?”
“我去给你拿毛巾,在这里等着。”
脚步声哒哒哒的远去,等绫月芽衣带着毛巾回来时,日光室内又被淡黄色的灯光充满,她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脱去湿掉的外套的魔术师站在角落里的留声机前面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的背影。
她重重咳嗽一声,引起背对门口的魔术师的注意。
“你在做什么,查理先生?”
“小姐,你回来了,”查理扭头给她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孔,他指着一侧的煤油灯说:“刚刚我给灯添了油,要好好注意里面的油量啊,小姐,不然就会像刚才一样,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断电。”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来的,”绫月芽衣攥紧了毛巾扔过去,“这里好歹是别人的家,别给我这么放松啊。”
查理摘下脸上的毛巾来:“我是从小姐一个人在屋里转圈圈的时候……”
“闭嘴,别说出来!”绫月芽衣的脸因为羞耻变得通红,“就不会出个声吗,你这偷窥狂!”
“不不不,我才不是偷窥狂那么危险的存在,”查理擦着头发上的水说:“我只是看小姐你一个人转的好像很起劲,所以才……”
“闭嘴,闭嘴,我不想听,”绫月芽衣捂住耳朵,逃避现实的蹲下去,“我已经忘记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啊,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要忘到这种程度吗,”查理哈哈哈的笑出声,“像这样被你忘记的话,总感觉很难过。”
“我可完全没看出来,你脸上有哪点看起来像是伤心的样子,”绫月芽衣放下手,从地上站起身,“你刚刚在干什么?”
“过来这里,小姐,”查理神神秘秘的冲她招手,叫她过去。
“怎么了,这台留声机有什么问题吗?”绫月芽衣走到了他身边。
“咦,小姐,你竟然知道这是什么,”查理的声音听起来很诧异。
“废话,少把人当成笨蛋,”绫月芽衣斜着目光睨他,“留声机在后世也不是特别少见的东西,只是有了无损音乐后,就很少有人用它了而已。”
“哈哈哈,小姐你真爱较真,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啦。”
好想打他,绫月芽衣面无表情的想着。
“这个,小姐你知道留声机还能用来录音吗?”查理把音盘放在转动的托盘上,“像这样,尽可能的把嘴巴凑近喇叭,”他把唱针拉到音盘上,“小姐,今晚的天气如何?”
查理用眼神示意绫月芽衣也凑过来回答。
绫月芽衣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勉为其难的凑过去,对着喇叭说:“今天白天天气很好,但是从晚上开始下雨,查理先生就像只落汤鸡一样来到我借住的洋馆里。”
“喂,小姐,别用落汤鸡这样的说法嘛,这个唱片可是能保留到现代也不会坏掉,万一让人听到你对我这么不帅气的形容怎么办?”
“我这是实话实说,”两人的脸凑在喇叭旁,距离十分接近,绫月芽衣眼中带上了笑意:“再说了,查理先生根本一点也不帅气,头发跟皮肤都色素稀淡,瞳孔的颜色像休眠的火山深处安静燃烧的岩浆。”
“咦,小姐对我观察的还真仔细,”查理不甘示弱,“那我也要形容一下小姐的相貌,小姐的头发是棕色的,在阳光下看起来会有些泛红,皮肤是健康的肤色,瞳孔的颜色像秋葡萄的果汁。还有,小姐她吃的很多噗……”
“葡萄果汁是什么,”绫月芽衣凶狠的瞪他,“不是还有更好的形容词吗,还有我的皮肤是白色的,我可是有好好注重防晒,还有,我的食量对于正在长身体的普通少女来说,只是普通的水平,普通!”她强调的重复了普通这个单词。
“噗哈哈,我没想到小姐你居然也会注重其他人的看法,真是可爱呢,不,别打我了,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小姐,快住手,好痛好痛好痛……”
打闹间,两人都忘了正在录音中的音盘,绫月芽衣不知不觉打累了,瘫在沙发里休息时,才想起那盘还在转动的音盘。
“到底录上了没有,”她扒着沙发靠背问向魔术师。
“我也不知道,”魔术师弯腰查看音盘的情况时,一旁的挂钟刚好当当当敲了三下,“话说,都这个时间了,小姐你不困吗?”
“当然困,”一注意到时间,刚才还精神奕奕的绫月芽衣顿时耷拉了眼皮,仿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还没去确认门窗……有没有关好,”她口齿不清的说着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意识朦胧间,只感觉有人熄了灯,于是世界一片黑暗,她也就此沉入了黑甜乡。
翌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盯着天花板怔愣了许久,绫月芽衣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卧室的房门,脚步哒哒哒的跑下楼。
“早,芽衣。”
跟森鸥外热情的问好声一同卷来的是菱田春草淡漠的目光,他冲着绫月芽衣略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早上好,欧外先生,春草先生,”绫月芽衣拉开森鸥外对面的椅子坐下。
“芽衣,你昨天在这里待到很晚吧?”森鸥外语气轻柔的问道。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欧外先生半夜回来了吗?”
“不,我跟春草都是早上回来的,”森鸥外否认了她的说法,“只是,平常的你不会忘记把书带回去,”他指指沙发,“我回来时,发现上面摊开的页数刚好是我们上次学到的地方,芽衣,认真学习是件好事情,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健康。”
“不好意思,昨天看的有些投入,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我下次会注意的,”绫月芽衣心里一紧,心道昨天发生的一切果然都不是梦,魔术师在雨夜来访什么的,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森鸥外,深感要是把昨天的事情说出来,一定会招来盘问,菱田春草也一定会说些什么未婚男女深夜独处如何如何之类的话。思及此,她就默默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不过,查理是怎么知道她住在哪间房的呢,明明这栋洋馆房间这么多。
“芽衣。”
“有什么事?”听到森鸥外唤她的名字,绫月芽衣就抬起头来,刚好对上一脸想要分享什么的森鸥外式愉悦的表情。
“作为你最近认真努力的犒赏,我决定教给你一个可以让饭变好吃的秘诀,”森鸥外抬起手,“文小姐,给我那个。”
不知为何,听清森鸥外的言语后,绫月芽衣身旁的菱田春草突然加快了就餐速度。
“来了,老爷,”可靠的女佣不多时就提供了森鸥外所需要的一切。
“芽衣你看着,”森鸥外柔和的笑着,然后手一扬,把盘子里的红豆馒头倒入了新呈上来的米饭里。
“这是?”绫月芽衣迟疑了。
“像这样,”森鸥外用筷子拨开红豆馒头,“让馒头里的红豆馅跟米饭充分的混合,这之后,文小姐。”
“来了,老爷。”女佣呈上来刚泡好的热茶。
“然后把茶水倒入这碗红豆馒头拌饭里,完成,”森鸥外笑容满面的用勺子舀了饭,伸过来喂她,“会很好吃唷。”
“不,”绫月芽衣是拒绝的,她摇着头,“我就不用……呜。”
仓促间,勺子快狠准的插进双唇,硬是给她喂了一勺特制的红豆馒头茶泡饭。
好难吃,这是绫月芽衣的第一想法,米饭混了红豆蜜陷后又遭受茶水的冲击,又甜又苦,而绵软的馒头外皮吸饱了水分,变得软烂黏糊,让人想起某种全是烂泥和滑溜溜粘液的怪物。一言概之,这饭难吃极了。
“还有春草,我不会只偏爱芽衣一个人的,你也来尝尝我的这个特制红豆馒头茶泡饭。”
被喊住的菱田春草差一点点就能跑出去了,但是希望与他咫尺天涯,一旦伸出手去,便会深深的体会到遥不可及的绝望。
“来吧,张嘴,春草。”
菱田春草就像是被人揪住后颈皮的小黑猫一样可怜、无助又弱小,反抗不能的被喂下了特制红豆馒头茶泡饭。
“怎么样,很好吃吧,我的特制红豆馒头茶泡饭。”始作俑者像是看不见两名寄宿者身上毫不掩饰挥发的晦暗一样,始终热情高涨的推销他的难吃茶泡饭。
“呜,”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哀鸣,绫月芽衣在这一刻确定了,欧外先生果然是个爱捉弄人的白切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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