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最动听
/余姗姗
许游和纪淳
01
直到现在,许游想起对纪淳最初动心的那个时候,还有点如坠梦里。
她不是个执着的人,学习、工作上都没死心眼过,一直以为自己随遇而安,忘性极大,见异思迁,下床不认人。
后来还是褚昭的一句话,把她点破了。
他说:“你对其他事,其他人,倒是无情的很。但你对摄影,你对纪淳,你问问自己,你用了多少心思?”
***
回想起来,许游和纪淳的第一次分别是在十二岁。
他们两家原本是邻居,父母辈是同学,交情颇深。
许游和纪淳同岁,生日也就差几个月。
两家的父亲原本都是底层小商人,许游的父亲开了一家照相馆,收入算稳定,但不会有大作为。
纪淳的父亲是个二道贩子,什么都倒卖,倒着倒着就赚到第一桶金,结交了一些权贵商贾,又去帮他们倒腾。
后来倒腾出更大更新的学区房,自己也做了老板,就举家搬离了小区。
搬家那天,许游和纪淳话别,两人还交换了信物。
许游送纪淳一幅油画,是她第一幅作品,画的是纪淳,但笔触太过豪放,不够写实,还有点抽象。
纪淳送许游一套当时流行的游戏机,有钱家的孩子人手一个。
纪淳的父亲瞅着两个孩子依依不舍,笑道,又不是搬去外地,就是离得远一点,只要许游周末有空,随时可以去他们的新家玩。
许游点头,想着一定要去。
听说那房子很大,还是在一个高档住宅区里,庭院雅致,豪车满目。
只是从这以后,许游长达三年都没再见到纪淳。
起初,两人还在QQ上聊近况,聊新鲜事,聊见闻,聊心中的郁闷。
纪淳初中上了私立学校,初期适应的不太好,学校里没交到朋友,除了上课就回宿舍看书,和许游聊QQ。
因为住校,周末又被安排了英语外教,纪淳没有玩的时间,更遑论和许游叙旧。
许游初中成绩一直在吊车尾,她不爱学习,书本里的东西读不进去,就喜欢跟着父亲泡在照相馆里。
她喜欢拍照,父亲夸她构图很好。
她喜欢也画油画,代表学校拿过几个区里、市里的奖项,但她心里最喜欢的还是那幅“许游”。
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两个孩子各自忙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
三年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
许游升初二前,母亲因病去世,走之前折腾了大半年,花光了家里的积蓄。
父亲为了这事还把照相馆盘给别人,从老板变成给人拍照打工的。
许游比同龄的孩子更早进入叛逆期,也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唠叨、打骂,催熟了这件事,还是因为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无能,家境的骤变和困苦。
自从照相馆被一个讨厌的油腻中年男拿到手,许游连碰相机的机会都少了。
她有一次去照相馆找父亲,忍不住摸了一下那台父亲以前常用的老相机,想恢复一下手感,被那中年男看见。
许游以为中年男要跟父亲告状,说了声“抱歉”,转身要走。
谁知那中年男却抓着她,笑呵呵的把她拉回来说,喜欢拍照就拍几张,以后想来就来,想拍就拍,他不拦着,也不告状。
许游一时不懂他什么意思,有些戒备,也有些狐疑。
后来,中年男越靠越近,许游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恶心的油腻味,连他的手也开始不规矩,顺着她的腰就开始滑动。
许游脑子里“轰”的一声,懵了,有东西炸开了,但她也突然明白了什么。
许游举起冰凉的手掌,自以为用了很大的力气,“啪”的一下打向中年男。
因为中年男身材高出很多,又及时躲避,那本该打在脸上的巴掌,最终落在中年男的下颌和脖子交界处。
那一下其实并不重,许游因为害怕,力气吓没了一半。
中年男笑着又要靠近,还用照相机引诱她,说给他摸一下,就让她拍一张。
这时,许游的父亲掀帘进来了。
一照面就愣住。
许游一把推开中年男,踉跄来到父亲跟前,瞪圆了一双眼睛,惨白着脸,抖着嘴唇吐出一个字:“他……”
她想说,他摸我。
许游的父亲却根本没等她说完,当场变脸,呵斥她回家去。
许游跑出照相馆,虽然腿下发软,却还是跑了很久,最后体力不支跌倒在马路边。
有个女人刚好带着孩子经过。
那小孩指着她说:“妈妈,你看她。”
许游的脸色白的吓人。
女人关心的问了几句,许游只摇着头,说没事。
等女人带孩子走远,两人还不放心的往回看。
***
这天晚上,许游很晚才回家,桌上给她留了饭。
父亲和平时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今天他的脸色极差,他还喝了些酒,屋里弥漫着酒气。
许游一声不吭的吃了饭,把碗洗了,就坐在桌边发呆。
直到父亲叫她过去。
她过去了,站在沙发前,一言不发听父亲的教诲。
父亲先问了一遍今天的情况。
许游老实说了。
父亲听了以后良久不言,看着窗外。
许游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发现父亲自母亲走后,苍老了不止十岁,明明是个中年人,却看着像是个老头子。
他佝偻着背,仿佛早已被生活压垮了。
半晌,父亲忽然开口:“照相馆你以后不要去了,想摸相机也不能去,那店里的东西现在都不是咱家的了,你努力学习,以后考上好学校,我想想办法,攒钱再买一个。”
许游原本还在想,要是父亲听信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话,以为她为了拍照愿意给人摸,会不会臭骂她一顿,把她赶出家门,都不听她的解释?
听到父亲这样说,许游为自己的心思感到惭愧,小声道:“不用了,我以后再也不碰相机了。”
父亲看过来,问:“你能放得下?”
许游说:“嗯,我还可以画画。”
父亲没吭声,隔了几秒点头:“不碰也好,那玩意不适合女孩子,你好好画,画出点成绩,文化课也要追上去,中考好好考。”
许游接连点头,都答应了。
直到临回房间前,许游的父亲说了这样一句:“你是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任何人拿你喜欢的东西跟你交换,咱都不换,知道吗?”
许游的喉咙里哽的慌,最终只“嗯”了一声。
***
许游不知道,那天她跑出照相馆后,父亲和那个中年男人有过怎样的对话。
她只知道,父亲后来在那里只干了一年,就去别家了。
那个曾经被她当做第二个家的照相馆,后来好几年都没有去过,连路过都不曾。
因为那件事,许游和父亲的关系靠近了些,她那外化的叛逆,学着别人染发、抽烟的叛逆,也渐渐内敛,暗暗的开始跟自己较劲儿。
她说不碰照相机就不碰,连路过器材店都不会看一眼。
照相机有多贵,她心里知道,他们家挤一挤可以买,但生活费和学费就得搭进去。
俗话说,“单反穷三代,摄影毁一生”,他们家没有钱去挥霍,去培养这种业余爱好。
再者,混这圈子的还是老爷们居多,追求摄影艺术的人,有些地方固然要精细,要钻研,要较真儿,但生活里都是又糙又野,无拘无束。
许游的父亲也存了私心,明明看到许游的天分,也不想让她涉足太深,拿画笔或许更适合她。
照相馆里的那一段,父女俩后来谁都没再提过。
反倒是许多年后,许游想起这一段,再回顾当时同学给她拍的一张春游照,忽然一下子明白了。
十四岁的她,已经开始发育,身材也渐渐抽高,她比同龄女生要高挑一点,胸和屁股丰满一些。
她当时的校服是白色的,透出里面清纯的少女文胸的样式,顶着一张清水脸,内双的眼睛里有叛逆、不逊,眼角向上吊着。
虽然早熟,却散发着不谙世事的味道,这两者既矛盾又诡异的融合,有种别样的少女魅力。
这样一个女孩,对这个世界还是懵懂的,却已经具备了性吸引,自己却对此毫无所知。
有些男人,专喜欢朝这样的小女生下手。
***
上了初三,许游学习开始发力,将成绩追到了班里中游,后来考上一所不好不坏的普通高中,不是职高。
许游的父亲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喝了好几杯酒,还问许游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许游笑嘻嘻的,脑子里一晃而过老相机的影子,嘴上却说:“画笔有点秃了,我想换幅新的。”
画笔,就是许游的谋生工具。
许游的父亲起初并不知道,她经常私下给人画画,赚点零用钱,有时候十几块,有时几十块,好的时候几百块,攒下来买画笔、画纸、画板、油彩。
这些东西都是消耗品,并不是一次买齐,以后就不用添的。
许游只能一直画,反复练笔增进画技,保持同龄人中一流的水平,这样她才能多拿奖项、奖金,高考的时候去考艺术院校,多拿分数。
她早就想好了,文化课她再努力也追不上那些会念书的,手上这点才艺决不能被书本耽误了。
短短一年半的时间,许游从叛逆到平静,从外放的飞扬跋扈到内敛的韧劲儿,青春的浮躁被埋在深处,连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
假期,许游几乎没有出去玩,出去的时候都是背着画板,在公园,在路边,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对油彩很节省,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素描,感觉来的强烈时,怕它溜走,就快速画上一幅。
有时候,她会花三天甚至一个星期的时间,就为了折腾一幅画。
家里原来还有个小房间,用来当暗房。
后来照相馆盘给别人了,许游的父亲就把暗房改了改,给许游当画室。
那画室狭小不透气,充斥着油彩味,许游却没有丝毫不适,泡在里面一日一夜的不出来。
许游的父亲每次都把饭给她放在门口。
许游吃了饭,就砖头沉浸在画卷里,困了就闭上眼,靠着椅子,享受一会儿从小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抚慰。
那时候的她,两只耳朵关闭着,对外面的一切不闻不问,自然也就忘了,她和纪淳已经将近一年半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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