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忽然想起这段小插曲,许游醒了醒神,转而又看向论坛上的帖子。
以前她从不在意这些灵肉分开的话题,但因为生活里有了活体教材,加上自己也开始混圈,反倒渐渐在意起来。
帖子里有好几个圈内人在晒自己的作品,有的说是干完那件事之后爆发的灵感,有的说是脑子里一直想着女神画出来的,还有的说是和男朋友一起画的,画到一半就去床上了。
许游盯着那些画,慢慢有了感觉,呼吸也快了些。
她看着画里纠缠的抽象的身影,手指也轻轻滑过自己的肩膀、锁骨、胸口。
脑海中晃过两个人影,先是纪淳,而后是褚昭。
许游一下子醒了,身上阵阵发冷,瞪着手机屏幕发呆。
“把心里的净土和身体的快乐区分开,你会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她的耳边一直回荡着齐羽臻这句话。
半晌过去,许游关掉帖子,强行命令自己转移注意力,要不然真会魔障。
然后,她又点开另一个帖子,帖子里正在讨论“设圈”。
所谓“设圈”,指的就是画圈卖人设。
简单地说就是画圈的画手画一些立绘,日风、韩风、古风、现代风不限,平涂、厚涂也没人管,就是画手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标价,几百到几万不等,还有十几万甚至到过三十几万的。
买人设的人一般年纪都不大,正值青春期,审美标准还没固定,大部分都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看不出好坏,就凭心情和个人喜好来进行买卖。
有趣的是,“设圈”卖的人设禁止商用,也就是说,无论你花几百,还是十几万,买到的都是一个欣赏权,而且是和别人共享的,因为你买的别人也可以买。
听说这个圈子主要流行的就是二次元,许多家里不差钱的小学生、中学生来捧场,圈内规矩也很多,但普遍受欢迎的都是颜色堆叠,衣服繁琐,水印花哨的那些,画功什么的就不要考虑了。
很多人在帖子里抨击说,廉价的东西捧得虚高,有艺术价值的东西欣赏的人少,这世道变了。
下面有人回复,说有艺术价值的东西,在现在这个时代是曲高和寡,太超前,反倒是这种廉价的,欣赏门槛低,尤其是对这些对金钱还没有概念的小朋友来说,他们也就只能欣赏这些,那么花点钱买个在精神上满足自己YY的二次元立绘,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是一个许游感到陌生的世界,她前脚还在为如何增进画技而努力,为了考学而加油,这会儿就看到了别人口中的,不怎么需要技巧,就能日进斗金的“职业”。
许游皱着眉,一张张点开,越看越困惑,不禁想到自身,到底她为什么这么辛苦学画画,像是按部就班的走,对那些捷径视而不见,最终真能达到她想要的目标么?
其实说白了,许游还是想靠这门技艺赚钱,倒不是拜金,实在是家里的条件有限,她和许父都有点穷怕了,要是现在突然生个大病,他们家真的无法负担。
前些年许游母亲的那场病,就已经把这个家和许父的照相馆掏空了。
***
许游皱着眉,心思沉重的想着这些,越想越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上响起“叩叩”两声。
许游应了,起身去开门。
她还以为是许父要催她早点休息。
可门板打开,许父却穿着一身要外出的衣服,脸色也有些凝重。
许父突然说:“纪淳的爸爸进医院了,我得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你早点休息,别熬夜……”
啊?
纪淳的爸爸?
怎么会呢,之前见面的时候还那么健康。
许游心里一咯噔,想也不想,接道:“爸,我和你一起去!”
许父说:“你别去了,太晚了。我过去帮忙,还得分神照顾你,正好明天是周日,你白天再过来,到时候我先给你打电话,看需不需要你从家里带点东西。”
许游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许父却很着急,很快出门了。
许游一个人待在家里,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她就抱着膝盖蹲坐在床上,这才想起来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见过纪淳,连微信上的联系都没有。
许游点开纪淳的微信窗口,犹豫了好几次,才发了这样一句:“你怎么样?”
消息发出,她又后悔了,想着是不是打搅了他。
但纪淳很快回了:“我爸进医院了,我和我妈都在这里陪他。”
许游心里一紧,脑海中随之浮现的是自己的妈妈,几年前同样的事他们家也经历过,那时候她真觉得这个家要散了。
许游眼睛渐渐热了,问他:“医生怎么说?”
纪淳:“不太好。”
许游瞪着这三个字好一会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半晌,纪淳又发来一句:“就是,快要离开我了。”
即便隔着屏幕,即便没有语气,许游也能想象得到,手机另一头的纪淳,一定无比的难过。
纪父对纪淳来说,是像是大山大海一样的存在,是纪家的天。
许游擦了一把眼泪,想到纪淳,想到自己,想到他的爸爸,和自己的妈妈。
许游快速的打着字,可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这会儿忽然觉得语言实在是太过苍白,好像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出来心里的一分。
她删了好几次,最终只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安慰你。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明天上午,我来陪你。”
几秒后,纪淳回了一个字:“好。”
***
翌日,许游上午九点就到了医院。
去之前,许父嘱咐她在医院门口的小超市买几人份的早餐过来。
进了超市,许游正在挑选,纪淳的微信发过来了。
纪淳:“到超市了吗?”
许游:“到了。”
不会儿,纪淳也来了,他整个人比之前瘦了些,也白了些,神情疲倦,唇角有些干涩,眼里失了些光彩。
许游看到纪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正想打招呼,纪淳已经来到跟前,说:“我来挑吧。”
许游:“嗯。”
纪父住院已经有数日,纪淳似乎对小超市很熟悉,很快就把几人份的早餐选好,放进购物篮里去结账。
许游一直跟着他,也没多话,等出了门,两人站在路边正准备过马路。
许游这才问他:“叔叔怎么样?”
纪淳垂下眼眸,胸膛起伏间,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眼角有些泛红,说:“医生说,可能就是这两天了。”
许游愣了,昨晚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一定会发生的事,这会儿得到了验证,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下意识的身处纤细的手臂,去搂纪淳的腰背。
纪淳一手轻碰她放在腰间的手,穿过马路后,又吸了口气,说:“我到现在还有点懵,太快了。”
许游轻声道:“我明白。”
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语言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
她也经历过同样的事,直到妈妈走了好几天,心里仍是恍惚,不太能接受亲人就这样离开了。
***
进住院部之前,两人站在楼下好一会儿。
纪淳说,要是上去了让他妈看到他哭过,又要跟着哭一阵。
可他们现在没时间干这件事,他爸身边需要有人照顾,哪怕就是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人事不知,他也想每一件事都做到位,让他爸舒服一些。
两人站在楼下,纪淳坐在花坛的矮墩上。
许游站在他身前,轻轻搂着他,让他靠着她的肩膀,平复呼吸。
纪淳的声音自她胸前闷闷的响起:“早知道是这样,我平时应该多听他的话,少跟他顶几句嘴……”
许游的眼眶也红了,她吸吸鼻子,说:“叔叔明白的,你怎么想的他都知道,上次去你家,叔叔和阿姨还一直跟我夸你。”
纪淳的肩膀抖动了一阵,声音压抑在胸腔里,顶在喉咙深处,他的脸、脖子和耳根都因情绪的激动而泛红。
许游把他搂得更紧,过了几分钟,纪淳渐渐平复了情绪。
许游拿出湿纸巾让纪淳擦脸,纪淳擦了,眼睛和睫毛还有些湿漉,抬眼看她时,淡淡一笑:“看不出来吧?”
许游摇头。
***
进了病房,许游很长时间没说话。
病房不大,屋里好几个人,忙活起来时若都凑到床边,会忙不开。
事实上,从许游刚走进病房的那一刻,她就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感觉逼得她心里发凉,发颤,她不是怕,而是同样的气息她也在她妈妈的病房里感受过。
后来许游听许父说才知道,纪父是因为脑子里的血管瘤破裂才送进医院,发现之前没有任何明显征兆,就是纪父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就再没站起来。
送医之后照了CT,说是血管瘤破裂,要立刻做手术,但就算做了手术也不能保证能把人医好,那只是在没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唯一的选择,要么这个人就死了。
纪淳的母亲自然是要同意做手术的。
纪父手术后,就陷入了昏迷,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礼拜,两三天以前还有一点意识,会说梦话,直到到前天的时候病情突然恶化。
医生告知他们,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还问他们是否要同意住ICU,是否同意创伤性抢救。
可即便进了ICU,同意创伤性抢救,也只是拖延几天而已,还会加重病人的痛苦。
纪淳的母亲不愿接受事实,问医生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她还想着万一同意了以后,会有转机呢,也许会有奇迹呢?
可医生的话说的很明白,告知她意义不大。
后来纪淳的母亲问了一个做医生的朋友,那朋友也跟她说,后续的抢救除了会加深病人痛苦之外,还会花费高昂的医疗费,其实这些措施也就是给活着的人买个安慰罢了。
许游还记得,在几年前她妈妈住院时,她也像是纪淳的母亲这样失魂落魄,无法接受事实。
那天得知妈妈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她坐一个人在走廊里哭,后来听一位老人说,人死的时候,魂魄会先离开躯壳,那留下来的就是行尸走肉,其实灵魂早已飞到天上,正看着自己的亲人们。
许游想到自己的妈妈,想到纪淳的爸爸,她想,或许他们在离开之前所谓的“深度昏迷”,就是那老人说的魂魄离开躯壳吧。
可这些话,许游不知如何告诉纪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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