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的烈火烧得极为旺盛,可丝毫不影响城墙上的颐渊嗷嗷鬼叫。
柳续难得一次没了耐心,直接反手一藤条把这只正在叽喳不停的先天妖灵给掀了出去。
他心道:“不然呢?”
我不是不老不死的怪物,难不成你是吗?我现在除了几根藤条还能使唤,还能干什么?你们真当我还是百年前的那副模样吗?
柳续做人数十载,一直不喜欢别人无事献殷勤的关心,他坚信所有没有来源的好肯定会以更大的代价还回去,当将军的时候是这样,如今重回故土,想法更甚。
小妖腰上有事先缠上去的藤条,自身也皮厚耐打,因此柳续这一“巴掌”没省力,是本着清理门户的目的在动粗,简直打得颐渊再也不敢乱掏乱搞。
片刻后,颐渊又顺着那藤条爬了回来。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对视,各自在心里骂人。
柳续气性消退些许,转眼又开始审视起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因为太惯着了,不然小兔崽子怎会如此放肆?
颐渊则是揉着屁股不敢靠近,嘀咕这将军后来的名声狼藉肯定是被这来不来就动手的臭脾气造成的!
诽谤完,柳续客客气气地拱手一礼,淡笑道:“失礼了。”
颐渊:“……”
是不是该回答我也是?
这回他们算是彻底看清了,鸡宝村的相处状态纯属好奇心和好色心驱使的意外,至于现在为什么还能凑在一起,那完全是因为皇帝命令实属无奈和私心想在对方的身上讨得一些解惑,不得不惺惺作态。
柳续示意赶紧办正事:“小殿下抓紧时间。”
颐渊听得一阵虚汗,忙回道:“好的好的。”
烈火趁着他俩对峙时横扫过一大片黑沙,突然在某个偏僻的角落猛地躁动起来,然后骤然熄成小小的一团,落进了一片漆黑中。
找到了!
这一打岔来得正好,不用“相望死憋无法言”了,颐渊紧了紧腰上的藤条,掏出一颗暗扣压在指腹间摩擦,随着一句“把我拴紧了”,他周身立马燃起一圈淡淡的火层,两步迈出,闭着眼睛就往黑沙的方向纵身跃下!
柳续大人大量既往不咎,伸手握住藤条的另一端,做好随时拉人上来的准备。
这一次的进入黑沙比头次顺利很多,虽然依旧有沉甸甸的压迫感从胸口传来,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它们怕颐渊的火,躲命似的连忙出一条路来,让他手上的暗扣和落入黑沙中的暗扣相互呼应,带着主人一路狂奔终点,快得让颐渊也反应过来,被不断加剧的下坠力恍得“嗷”一嗓子落了下去,在城墙上留了个空荡荡的话尾音。
柳续:“……”
“轰”的一下,颐渊正面脸朝下,措不及防地砸在地面上,连带着四周都震动了一番。
火光虽然没让他摔成瘫烂泥,但也伤得不轻,只觉得上半身和下半身被分开了,颐渊疼得弓起脊背,硬是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靠!”
可惨叫声很快又被弹了回来,把处在晕死边缘的颐渊吓醒,他揉了揉直冒金星的眼睛,费力地抬手卡出一诀点在眉心,止痛用。
藤条还栓在腰上没断,两颗暗扣自从碰在一起后便也彻底安静下来,飞回颐渊的衣兜里安静待着。
好半响后,他才终于慢悠悠地回过神来,察觉出自己已经进入黑沙内部了。
颐渊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可真是格外壮烈的落地方式。”
头顶被重新聚拢的黑沙给封住,密密匝匝的全都堆在了眼前,四周光线昏暗,全靠那一层薄薄的火光支撑着,能活动的空间格外狭小,有那么一瞬间,颐渊想起了他之前总是做的噩梦。
同样的压抑,空洞,黑暗,像是远古时期传来的风霜与雪,显得生命厚重,沧桑又肃穆,让那些被遗忘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
“为什么要摒弃人族呢?”
“万物有灵,人族却贪得无厌,背信山川河水,活该被围起来。”
他脑袋里凭空听到这么两句前后不搭的对话。
这感觉太不好了,多待片刻就觉得生不如死,颐渊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打了个响指,手指间冒出一簇狭长的小火苗,让视野又明亮了一些,同时驱开一些即将要贴到脸上来的黑沙。
鸡宝村村民之所以会被黑沙的“杀害”,是因为他们曾将这些东西吸入进五脏六腑之中,可他们没有立马毙命,则是当时那一瞬间的吸入没有达到数量,而后却又慢慢地有黑沙通过城墙的缝隙进入城内,隐藏在日常活动当中,好比毒药每天吃一口,终于让身体支撑不住,死掉了。
“刚刚好像有人说,人族活该被围起来。”颐渊的视线在城墙斑驳的面上逐一扫过,“你听到了吗?”
“没有。”白貂从厚重的毛领下探出头来,提醒道,“黑沙内人鬼妖魔魑魅魍魉不计其数,估计是……”
颐渊:“嘘——又来了。”
“大将军一生走得最好的一步棋就是下令三道城墙,小白兔总是觉得自己窝边的草不好吃,想要去领会大灰狼的午膳,他们以为大灰狼只是长得高大一些的野兔子罢了,也更不清楚,他们根本没法吞下生肉。”
“而第一批丧命的兔子,是察觉不到这个真相的,好像他们只是为集体作出了英勇的牺牲而已,只要加把劲,就能实现愿望,可等到最后一只兔子被狼群围住的时候,却来不及感慨了。”
“盲目地高呼统一真的是好事吗?”
“在山清水秀里活惯了的人族,真的能适应黑沙内的环境吗?”
“他们的自以为是太可笑了。”
“是我抛弃了他们?”
“不,是他们抛弃了我。”
“玄清……,和我在一起吧,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你就好好的,在这里,留下来。”
颐渊一惊:“怎么和他有关!?”
柳续,柳将军,柳玄清。
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从脑袋里面传出来,像是饭后的闲聊,又像幼弟对兄长的撒娇,缓慢黏腻,颐渊下意识地将脑袋里面的内容给复述了出来,可说完又觉得很荒谬。
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殿下,就是这里了。”
颐渊被白貂的声音拉了回来,差点有些没站住,他刚才好像接触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意识,这意识游离在黑沙内,可能是太孤单了,和如今的颐渊对上了共鸣后,抑制不住地开始吐露思绪。
会是谁在和柳续说话?
这些东西是真的,还是仅仅是扰乱思绪的错觉?
黑沙对他们来讲太过于神秘,所有文献书籍中的记载皆是先人的猜测,千百年来,活着进出过黑沙内部的人,就只有柳续了,可惜这人皮笑肉不笑,不知道他的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胡乱猜测的同时,颐渊停在了一条裂缝的面前,这个位置的风很大,不断地有黑沙往里面涌,把暂时弄不清来源的声音给吹散了。
颐渊当机立断,立马唤出大量的烈火去靠近城墙,漆黑的缺口反射出森森冷光,这些岩石块在可怕的高温下滴滴答答地开始变形,变成一滩泥水,然后主动填补上缺口。
“好了,封住了。”颐渊抬手摸了摸虚汗,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上前去检查检查,突然觉得腰间一紧。
“嗯?”
“嗯——!!!”
慌乱之下,颐渊只来得及把白貂塞回衣服里,整个人便猛地双脚离地,藤条拽着他犯难,毫无征兆地往上空飞去!
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被拉了出来。
又是“吧唧”一声正面朝下地砸在城墙顶上,藤条虽然有虚虚地护着他,但还是感觉整张脸都摔歪了,气得颐渊张嘴骂道:“靠……绝对是故意的……”
“出来了?”另一边,柳续手中托着一张传声符,站在不远处,符上的咒文正在无声地燃烧着,他头也不回地问道,“下面的缝隙填好了吗?”
“刚弄完就被将军你拉出来了。”颐渊砸吧说,“下次能事先提醒一下吗?万一我在下面撒尿呢?人有三急啊,那样很尴尬啊。”
“……”
柳续从怀里又摸出一张咒文,同时凉薄地问道:“小殿下在下面可又什么其他发现?”
颐渊笑嘻嘻地回答:“没有。”
想要不给好处就得消息,空手套白狼吗?咱俩还没好到那个程度吧?
柳续:“那动作有些慢了。”
颐渊厚颜无耻地说:“哎,对啊,毕竟我还小嘛,没去过的地方喜欢四处看看稀罕。”
再这样下去也只会全是废话,小妖肯定遇见了什么事,但不想告诉自己,毕竟他俩是一路货色,藏着掖着的目的差不多。柳续心如明镜,果断放弃追问,隔空将咒文送至他的面前,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嗯?要干嘛?”
“你听听。”
下一刻,谢锦城那大嗓门声音就如洪水一样从咒文内喷了出来。
“殿殿殿殿下啊!回来啊!这些人要疯要死了啊啊啊啊!还有个怪物,大怪物!”
颐渊立马伸手抓住那咒文,阻断这恐怖声源,满脸惊恐地揉着耳朵问道:“是因为出事了才拉我上来的?”
柳续面无表情地回了一个字:“对。”
“好吧……”
颐渊松开手,谢锦城的拆家声又冒出:“死了死了死了,又死了两个人了!啊我去阿衡你轻点,别砸啊那边是活的活的!”
“……”
颐渊汗颜,内心怀疑这姓谢的是托关系走后门才进方士阁的,翻着白眼回了一句“马上回来”,收好咒文,再看向柳续的时候,却无缘无故地心悸了一下——和以前被他骗的感觉完全不同。
大将军站在城墙顶上,一手捏着传音符,一手自然下垂,宽袖灰衫衬得他整个人格外瘦弱,双肩垂下来,看上去是小小的一个影子,如瀑的长发披在身后,仿佛稍微风大一点就能将他吹散。
太缥缈了……
颐渊突然发现,他想错了,柳续的性格不是深沉,而是压根就没有动容,没有感情,像是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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