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无星漆黑的暗夜里, 一盏白灯笼摇摇晃晃出现在了东宫后殿的屋脊上, 在影影约约的弱光中, 一道身影拿着太子的淡黄长袍,面北而招。
中官尖细的嗓音,放声呼喊道:“吕氏太子温,归来兮!”
一声盖过一声,带着最后的希望, 殷切地呼唤着离体的魂魄回来。
宣城刚跑过重门, 被昏暗中不察的障碍物绊倒,重重的扑跌到地面上。
再听到这呼唤声, 整个人如立于冰面之上, 冰面突然裂开, 她还来不及反应,身子一沉就掉进了突如其来的冰窟中,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过她的头顶, 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七窍,让她窒息。
“宣城!”紧跟在她身后的舒殿合,慌乱的扶起她,所触碰到的宣城的身体冰冷异常不似生人。再一检查,她的双手手掌一并膝盖也因摔倒, 在粗糙的地砖上擦破了, 鲜血淋漓。
宣城浑身颤抖,蜷缩在舒殿合的怀里,嚎声大哭。
她从此失去了她唯一的哥哥。
吕蒙在太宇殿听到丧磬的声音, 放下奏折,敛容问道:“怎么回事?”
左淮从外面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当地一跪,哭道:“皇上,太子薨了!”
吕蒙闻言手中的茶杯骤然落地。
“太医呢?!太医呢?!那些太医呢!不是说太子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了?”
“都是些废物吗?!”
被吕蒙拎着领子质问的太医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浑身战栗。
他们知道,皇上对太子没有像表面上那样厌恶,相反在太子病重的这段时间,太宇殿还时时遣人来问太子的身体状况,因此没有一个太医敢懈怠对太子的治疗。
但是太子的突然身故,谁都始料未及。
太子已去,现下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皇上滔天巨浪般的怒气无处发泄,便要降罪给太子身边的人。
他们心知肚明自己已经完了,命运同太子一样将断绝于今夜,不敢辨驳,只能引颈受戮,坐等皇上的降罪,唯恐累及家人。
吕蒙见他们无一回答自己的话,更为暴怒,通红着眼睛的下命道:“给朕把他们都拉去给太子陪葬!”
太医哀嚎着被甲士拖下去。
处置了这些无能的太医,吕蒙仍觉得不够,齿间泛寒问道:“太子妃为什么没有发现太子的病况?为妻失责,该当何罪?”
左淮上去颤抖的回答:“回皇上,太子薨了之后。太子妃一条白绫将自己挂在了横梁上,已经随太子而去了。”
吕蒙发指眦裂,厉声问道:“这是畏罪自杀了?”
左淮明知太子妃是殉夫了,却为了配合皇上内心摆脱负罪感,只能配合的点头:“是…是…是。”
当夜,皇帝在太宇殿因太子的病故大发雷霆,吼声震梁,砸碎了无数碗碟玉器,杀戮了十几名太医。
第二天,大臣们得知了太子的死讯,皆为大惊失色。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都以为太子的身体只是偶感不爽罢了,不日就会好起来。
随着太子的亡故,吕蒙旋即下下旨意,恢复吕温的太子之位,亲定太子谥号为懿德。太子妃因失责贬为庶人,不得与太子同葬在皇陵。举国为太子丧服三月,不容礼乐作乐。太子的葬礼,一切按帝崩制。
京都内的风云变化,不过只用了眨眼之间。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就被迫换上了缟素。
吕演在九王府听到太子的谥号,冷冷一笑。
文德充实、尚能不争曰懿;忠和纯备、强直温柔曰德。他的父皇对太子的情感真是复杂啊。
接下来在外就封的其他皇子们,收到太子的讣告之后,定会以吊唁太子之名纷纷赶回来,如食肉兀鹫般盯着空出来的太子之位,各自谋划。
他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窃取自己打下来的成果?
好戏才刚刚开始。
令下人去备轿,九王换了一件干净的道袍,他现下要去见见他的父皇,以安抚他的丧子之痛。
太宇殿前,左淮见到他,好意相劝道:“太子刚刚逝去,皇上沉浸在悲痛之中,不想见任何人,九王还是回去吧。”
九王脸上显出哀容,对左淮客气十足道:“本王就是为此而来,恐父皇伤心过度,损及圣体。若是有旁人在侧婉言相劝安抚,或许会好一些。”
左淮一想,言之有理,感叹道:“九王有心了。”还与九王说皇上已经一天没有用膳了,希望他能够劝动皇上以龙体为要,嘱咐完便放了九王进去。
九王走进太宇殿,就看到了遍地的碎玉乱瓷,杯盘狼藉,脚下展开的奏折支离破碎,上头端正的字迹,被玷污上了脏墨。
殿内没有开窗点蜡,便显得有些昏暗,外头的日头很足,却照不进这座庞大的宫殿中。
他跨过那道奏折,目光略一巡视,并没有寻到他父皇的身影。
吕蒙坐在屏风隔断后面,听到脚步声,当即问道:“谁?”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九王不再往前,叩地,呕哑着嗓子道:“是儿臣,道衍。”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吕蒙森然问道:“你来做什么?朕不是不许任何人进来吗?”
“儿臣猝然听到皇兄离世的消息,难以置信,特来皇宫确认。”他一哽咽,泣涕而下道:“谁曾想到,皇兄竟真的阖目辞世了。分明儿臣前几日方去看望过皇兄,那时皇兄还能够与儿臣发脾气,怎么就…”
“皇兄平素待人谦和礼让,品行敦厚善良,友睦兄弟,当为人杰。放眼来日,他若是能够活下来,定能为国为民有所作为,实现父皇对他的期待。可惜怎就在壮年患病撒手人寰。儿臣叹惋可惜,恨不得以身相代!”
他哭的情真意切,吕蒙为之动容,安慰道:“好了,别哭了。你皇兄要是泉下有知,见你为他如此痛惜,定会不忍。”
九王稍稍振作,道:“儿臣再痛,也痛不及父皇。儿臣听左淮说,父皇今日还未进半点米水。斯人已逝,人死不能复生,请父皇节哀顺变,珍重圣体。”
屏风后的人,拒绝道:“朕不饿。”语气变得哀伤,“朕只要一合上眼睛,太子的模样,就会浮现在朕的眼前…”
九王闻言再次默然落泪,仿佛被父皇的话勾起回忆来道:“儿臣也想起了太子的音容笑貌。忆往昔,儿臣少时周山围猎,还是太子手把手教臣挽的弓。”
“太子有德。”吕蒙幽幽长叹一声道。心里不说悔,也有些责怪自己,往日他不该对太子那么凶的。
九王借机道:“臣请父皇立祭坛,办道场,为皇兄招魂祈福,不让皇兄孤零零的走。”
“有用吗?”吕蒙将信将疑。
“只要祈福的人足够诚心斋戒,诵满七七四十九日经文,内心对逝者的呼唤声便能够进入冥界,使亡灵听到。甚至感动亡灵,让其重回人间,与亲人入梦相见。”九王诚恳道:“儿臣愿为父皇代行此事。”
“你靠近过来,与朕仔细说说。”吕蒙被他挑起了兴趣。
另一头的东宫,舒殿合终于寻到了太子身上一丝异常。
她仔细审视着太子耳后的红痣。那颗红痣,色泽绯红,约略有一枚指甲盖大小,触之与皮肤无异,擦之不去,按之不褪。位置恰恰好藏在耳垂后头,若不是亲密之人有心观察,光是从外表上是发现不了的。不说是痣,外人见了还道是太子意外将红墨点在了此处。
这是替太子沐浴敛身的中官发现的,舒殿合之前特意叮嘱过他们,倘若是在太子的身上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一定要告知她。————有些秘密只有在人死之后,才会彻底浮现。
而据太子的乳母说,太子从小到大,耳边都并无此痣。舒殿合更有了把握,心里久未有答案的猜测,被确定下来。
太子的确应该是中毒了,但是这种毒,她从未见过,医书中也无记载。大抵是下毒之人自制的,征兆便是这耳后的红痣。
太子中毒的隐秘,还有该毒的毒性诡诈,就算是她在太子生前及时发现了,短时间内也无法解开,结果还是会像如今这样———这也足见对方之心狠手辣,令人胆寒。
若是师傅在…舒殿合摇摇头,内疚无用,避开过分苛责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寻到那个下毒之人。
按照毒理,这颗红痣有可能是太子死后才出现的,也有可能随着毒素蔓延,逐渐扩大。不懂医术的人,多半会将它当成普通的痣,而不去在意。
如是后者,那么这红痣就是一条清晰的线索,可以探究太子是什么时候中毒的,中毒前后又见了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大大缩小下毒之人的范围。
不幸的是,如今太子妃也已身故了,太子身上的红痣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何发展,谁也说不清。这条线索无奈只能中断在此。
舒殿合想起了太子在她手心里写的那个九字,太子是想提醒她小心此人。
在这皇宫内,能用数字代表的人,除了皇子公主,还会有谁?舒殿合不消想,便能明了这九字直指九王吕演。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越来越少,更新还掉收藏,我还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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