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和校舍的楼梯。
他们平安无事的回到了起点。
“出来了?”
“出来了。”
操场上田径部的学生还在训练,这光景和他们进去前相差无二。太宰看了看手机时间, 也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在回到学生会的路上, 理子出声问道:“太宰同学刚才说第二条线索对应的答案是什么?”
“欸?没有哦, 但是我很确定跳下去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如果我不对前辈说自己已经明白了第二条线索,前辈是不会答应陪我冒险的吧?”
理子还想问什么, 但见太宰一副老蚌闭口不言的模样, 就觉得揭不开他的嘴了,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在她插入钥匙准备开门时,太宰又说——
“我有一个猜测,不过并不是很确定。前辈如果感兴趣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去哪里?”
“图书馆。”他指了指走廊的另一头, “从这里穿过校区, 过去也只要十分钟。反正今天学生会的工作已经落下了,不如前辈和我一起去图书馆解开这个谜题。”
校内的图书馆除了常用书籍偶尔会增添外,还会有一些校内创办的校报、杂志书一类的东西。有的学校还会收集报纸也充当图书馆的素材。
“我没怎么去过图书馆。”理子诚实的说道, “书籍内容有限,比起经典文学之外也有不少杂志小说用来充数量。”
“报纸呢?”
“我不太清楚具体留了多少,好像也没有固定顺序。和你要找的内容有关吗?”
“自然是越久越好。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就能给深川前辈一个答复。”
太宰笃定的模样过于自信,深川看了他一眼,继续走在他前面带路,不说多余的话了。
图书室内负责刊物借阅的学生本在打瞌睡,被他们猛一推门的声音震得身子一歪, 眼睛都差点抖掉了。理子把人送到后就打算要走,太宰又把她拦下了。
“前辈急着回家吗?不急的话能不能帮个忙,我要找的东西有点麻烦,一个人来做工作量太大了。”
“你要找什么?”
“二十年前,关于神无山镇发生的那场瘟疫的记录。尽管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很难留下报纸、文书一类的记载文件,但总要尝试一番再说不可能嘛。”
伴随着图书室的门被阖上,黑色的阴影从书架和桌角的位置向上蜿蜒攀爬,黄昏浅薄微弱的光芒虽是温暖的颜色,却总让人觉得它像被烤焦的布丁,只有部分颜色是亮丽的,最靠近底部的就成了又稠又洗的焦糖色。
理子关上门的意思就是——她不走了,留下来帮忙。
“你们要找二十年前的资料,我建议去最里面的架子。”打瞌睡的管理员学生小声打了个哈欠,在二人的注视下,他抬手指向靠右手边最深一层的书架,“前不久新闻部的人做校报,整理出来了一些旧资料,老师说可以给以后的学生们当素材用,就全都放在那里了。”
“谢谢。”
书架深处,在两个木头书架中放着一个铝制的矮置物架,一上一下放着两个纸箱。
太宰随手抄起一本灰扑扑的册子,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道:“还真够随便的,好不容易辛苦的整理出来却随手放在角落,新闻部看来并不缺素材。”
“真是散漫。”理子也应声道,“至少放在旁边的文件柜里吧?”
太宰简单的翻了下手中的手稿。
二十年前的神无山镇出现了一场瘟疫。正值夏季,瘟疫传播更加肆无忌惮,很快村中的不少老人因为身体承受不住压力,被病魔折磨逝世,接着这怪病开始袭击中年,青壮年,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是不想向外界求救,当时的神武山村四面环山,相当封闭,唯一通往外界的桥梁在仲夏连夜的暴雨中被冲垮,起初青壮年还有余力参与到修补桥梁中来,此时又遇上泥石流,直接堵死了外面的路,而瘟疫已经袭击到了青年人中,他们根本组织不起来人去清理山道,或者向外求救。
这场恐怖的疫病持续了近三个月,起初大家还能靠家里的粮食面前度过。
到了第二个月,便有人眼见着自己的亲朋好友、兄弟姐妹逝世,也感到崩溃,甚至认为自己无法独活。
没有患病的人,甚至比患病者还要感到恐惧,他们不知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个鬼地方。
在外界不通,又没有劳动力支撑自给自足的情况下,整个镇子很快就陷入了物资短缺的状态。
无人维持秩序,吃穿生活的基本条件都变得难以满足的情况下,有人萌生了不还有的心思。
——自己不够用,去抢别人的不就好了吗?
乍看之下是使人喉头发涩的强盗逻辑,可是谁也无法保证人在面临绝路时有多少人能保持良知和底线,求生的本能会替他们自动美化自己的一切行为,无论善恶。
“真是灾难啊。”
理子从翻出的资料中,读到当年发生的事,也不禁长吁短叹了起来。
“瘟疫的起源至今没有合理的解释,文献中也一笔带过了。恐慌究竟被散布后发酵到了什么程度,从前任留下的笔记中可见一斑。”太宰拿起另一本开始看,“如果不是瘟疫,也许还会上演同族相残,食两脚羊的惨剧……怎么,前辈的表情看上去不相信我?”
“不,你说得对……”
“在这场人为造成的灾难中,镇上的富人,不,说是富人,也只是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的家庭……都成了他们的标靶,不仅剥夺他们发声的权利,还将其贬斥为该受到天罚的恶人,正是因为他们好逸恶劳,才会使得神罚降临在这个镇上。”太宰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无论有多么强词夺理,荒谬得不可理喻,这都是现实。”
“然后呢?”她说,“镇上遭到其他人袭击的家庭……怎么样了?”
“你能想到的那些事,都发生了吧。往好的方向想,只是被抢走了食物和衣服之类的物资,往坏处想……”
“不过很快事情就出现了转机。”他的手指划过一行文字,书页已经变得褶皱泛黄了,“当地的老人们将过错归结于居民们不再信奉神明,触怒了神而降下的神罚,在找不到疾病的根源时,这种说法逐渐被心中没有依靠的居民们奉为圭臬。”
“于是他们重新开始对神进行祭祀。”
“剥夺富人的财富、当做给予神的供物,请求神的原谅。他们的理由是:这些人能够享受富足的生活,是因为被神明庇佑,但他们自私自大,从未想过要报答神明,于是神明勃然大怒,降咎于神无山镇——”
“将罪人们得到的东西一一归还给神明,神明就会息怒。”
少年的声音像一潭寒泉,冰冷清冽的流淌在图书室的角落。
唯一的听众觉得自己像被吸引的水生植物,不由得侧头看向他的表情:他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相差甚远的旧事。
“所以那些人怎么样了?”
“你说‘富人们’吗?”少年垂下眼睑,将手中正在翻阅的这册资料递给理子,“他们被‘处刑’了。年长者被曝尸荒野,村人们说是为了平息神怒。未成年的孩子们被拴上绳子,送进了地底的祠堂,作为人祭,以换取神灵的庇佑。”
“这简直不可理喻。”理子顺着少年的话,在手中的资料里寻找他所说的那些内容,“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因为穿比其他人更好的布料、吃比他们更好的食物、睡更软的床,就要因为这种事而被当成罪人,当成发泄他人怨愤的目标。”
太宰此时话锋一转:“因为看守的疏忽,孩子们有不少逃了出来。但依旧无济于事,被抓捕后重新丢入了祠堂里。”
“而那些孩子们被送去的地底祠堂,现在依然好好的立在镇上。”太宰漫不经心拍了拍校服衣角的灰尘,“就在校园的一角。”
……
……
“从楼梯的那侧朝下看,除了操场,就是这里了。”
在操场的一旁并列着洗手台和饮水处的位置,还有一个小小的神龛,往神龛正北的方向走上十步,就是花坛和铁网的死角,正被花坛的砖块掩盖的地方,是个十分隐蔽的小门,看起来像井盖似的并不起眼。
“前辈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太宰笑盈盈的站在木门外围,“三个条件,我全都完成了。”
“三个条件?等等,我可没有拜托你找什么东西……”
太宰摇了摇头,确切的说:“是尸体。前辈你自己的尸体。”
他又指向那扇紧闭的门,“害怕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你不害怕吗?”理子反问,“还有,我明明就在你面前,哪有什么深川理子的尸体。”
“边走边说吧。”
太宰俯下身打开门,陈旧的木门打开后传出的霉味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像个没事人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一边好心解释道:“从图书室顺手拿的。”
为什么顺手拿,当然是马上就要用到了。
见理子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盯着那条幽长的甬道,一言不发。
他说:“害怕的话,前辈可以牵着我。”
“……才没有。”
“那就走吧。”
太宰干脆不含糊的走在前面,扒开被湿滑的苔藓包裹的门顶,下面宽广的通道和楼梯在手电筒的光芒下依稀可见。
“要从哪里说起呢……”他往下走了几步台阶,确定这楼梯没有因为时间太长而腐化,“前辈,楼梯很安全哦。请跟在我后面,我们要去找你的尸体了。”
理子像被按了静音键,只走不说话。
太宰完全不觉得扫兴,反而一个人唱起了独角戏:“我想想,就从前辈的失言开始说起吧。第二个提示牌说的是‘找到我的身体’,前辈和我谈话时,却直接说是‘找尸体’。简直像早就知道了一样——当然,只这么说有点牵强。其实第一个提示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我无法回头,是因为前辈和欧律狄刻一样是幽灵,所以走在前面,还是活人的我,必须要遵守冥府的法则。”
“但是神话中,俄尔普斯回头了。所以才会有第三条提示,如果不小心回头了,还可以通过跳进山崖自杀的方式来达成前辈的愿望。前辈还真是心软,我想两条方式中只要达成了一条,就会让他们回到‘另一个世界’,如果一条也没达成,就会永远徘徊在地下。”
“为了误导我,还故意说出‘触发台阶的条件必须是情侣’。”太宰说。
(不,硬要说的话,也许台阶上的那个吻和打情骂俏,都是深川为了误导我才那么做的——)
“可是这样也没什么区别。”他轻笑道:“反正现在的神无山镇,也只是前辈幻想出来的存在,让镇上的居民们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死去了二十年,以为自己还是活人。啊……前辈,你的手好凉啊。”
“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山崎为什么会害怕前辈,并不是因为前辈是村上首富的女儿,而是因为前辈现在是整个镇子上最‘强大’的存在,山崎他只是畏惧你本身罢了。升学率、父亲是理事长、是镇子上最有钱的人?这些根本不可能成为震慑得住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理由。”
“为什么杂货店里的零食包装全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因为前辈你根本不知道现在最新的零食是什么样的。”
“那天购入的零食里,有好几种已经因为商家破产而停产了。”
“提到镇上发生的瘟疫,也是前辈早就计划好的吧?不,不如说骸骨山的幻象就是前辈为了引导我问出‘神无山镇是否发生过大型死亡事件’而制作的。”
“第一个告示牌:绝对不可以回头,以及第三个告示牌:永远和我在一起,是前辈给我的游戏规则和游戏方法。而第二个告示牌:找到我的身体,才是前辈真正的请求。”
“……为什么前辈让神无山镇的人毫无自觉的陪你演这么一出过家家我大概也猜到了。前辈是二十年前被送往地下祠堂当做祭品的‘富人家的孩子’之一吧?当时被掠夺、被欺辱的恐惧还深深的刻在你的心上,在死后,你因为某种原因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整个神无山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不幸的是,整个镇子最终都死于瘟疫,无人逃脱。”
“而他们死后,则成了前辈的玩具。前辈将神无山镇打造成了你喜欢的模样——你是受人尊敬的、镇上最富有的人家的女儿、有着超绝的地位,谁也无法忤逆你,这样会给你带来安心感,你害怕他们。”
楼梯嘎吱嘎吱作响,太宰很快就踩到了地面,地上有些滑腻,似乎是上面的水滴下来导致的。
少年将手电筒往前一晃,并不意外的看到了几具尸骨。
其中一具在右臂的位置还有红色的破碎布条。
(那大概是,学生会的袖章吧。)
“我现在可以回头吗?”
理子的声音像在赌气:“最好不要,我很生气。”
“欸?”
“虽然说我是故意的……但是你在猜测真相的同时,也把我的一举一动全都当做为了误导你的线索而刻意去做的。”她不太高兴的伸手戳了戳少年的背,“我挺喜欢你的——这点不是假的。”
“……”
“别胡思乱想,我就是感觉和你殉情挺有意思的。”她解释了一下,又觉得这么说好像越描越黑,“你现在有什么感想?”
“……能上去说吗?”太宰吸了吸鼻子,“在这里会呼吸困难的。”
“……”
一番折腾后,他们又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学生会办公室。
被太宰扒了个底朝天后,理子也不泡茶找点心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也全是个人猜测。”太宰说,“并没有要冒犯的意思。”
理子做了个“你说”的手势。
“前辈是不是在感情关系中受到了背叛?我是说,情侣关系的那种。”太宰说,“情侣才能踏足的阶梯、两条游戏规则,联想起来就会有这种想法。”
“……谁年轻时没遇过几个渣男。反正他也死了,凉透了。”
“提问:那个人现在还在神无山镇的‘居民’中吗?”
理子眉头一挑:“死了,被我挫骨扬灰了,你就当他魂飞魄散了。”
太宰:“……”
“我也不记得他名字了。总之是个受过我父亲不少恩惠的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和我走得近。我们和其他孩子一起被绑进祠堂后,他们有人挣脱了,大家准备趁着看守的大人不注意从这里逃走。但是他——背叛了我。他说:‘深川是镇上最有钱的人家的孩子,只要她留下,其他人也会放过我们的。’我被他们从楼梯上推下去,骨折了。门外的守卫在孩子们都跑走后,以为祠堂里没了人,就干脆把祠堂锁上了。”
“……我不记得我是饿死的还是疼死的,最科学的解释可能是渴死的。但我死后知道了,逃走的那些孩子们被抓去和大人们一起‘处刑’了,村民们说他们是执迷不悟的罪人,只能和其余罪人一起受刑。”
说完,深川就像不想理他似的,把头歪过去了。
她说的应该是全部了——太宰想。
白兰的能力是有限的,他将自己和深川投入到其他世界,是为了进行测试。大约是为了测试深川作为“重合点”到底能容纳多少不稳定性。这个剧本也许是真实发生的,很可能是发生在自己的世界,而不是深川的世界。借由将深川代入模拟自己世界真实发生的事,来进行其适应性的测试。
剧本中尚且存在不少不合理的地方,但只要跟着指引走,就能顺利完成这次“测试”。
少年叹了口气。
……大约就是这么回事。
(要找白兰那家伙多收点利息才行。)
“我说,太宰同学。”深川突然转过头来,“……我真的没有在哪里见过你吗?”
“搞不好是在梦里……不过,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察觉到自己也许就要离开此处,太宰故弄玄虚——
“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见上一面的,理子。”
……
……
从床上爬起来,深川理子想起方才好像做了个梦,梦的时间特别漫长,似乎跨越了好几个日夜。她在梦里成了一民高中生,穿着过气的旧式校服,还带着肩章。
身旁还有个年纪相仿的男生,可是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自己好像还……亲了他一口?
深川理子知道自己在异性的口味上吹毛求疵得不行,不知道梦里的少年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才让她主动去亲他。
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
“梦里的我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她打着哈欠走到冰柜边,拿出一杯冰矿泉水喝了两口,现在是凌晨三点,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她还能再睡会儿。
梦境能反应自己真实的渴望。
她的渴望难道是一段校园爱情?
抱着这份自己也不明白的想法,理子再次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A面的白兰搞完事情就该B面搞了,总之循环往复这个过程(被打)
三个愿望一次满足,殉情,自杀,和美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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