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看着润玉,方才这番话对他冲击很大,他呆立一旁,脸色惨白而羞惭,低头不愿看人。
顾青微微一笑:“润玉,你来说说,当年我带你上天界,是强迫你的吗?”
润玉抬起头,声音低低道:“不是,母神,当年是我自愿的。”—当年的场景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一时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是悔恨还是庆幸?
顾青长叹一声:“那日,笠泽出现龙的气息,下方仙神疑有异变。我接到上报,在傍晚时分来到笠泽水边。漫天星光之下,一个红衣幼童奄奄一息躺在岸边,头上一对龙角在流淌鲜血,其状甚惨。这孩子聚精会神地看天上的星辰,在—”语气中含着不忍:“等死!”
众仙大哗,议论声一片。润玉脸色愈发苍白,簌离也身体微颤。
“那孩子称我仙女,问自己是不是死了,我来接他上天?我一眼就发现了他的真身是龙,再联想到天帝和簌离的私情,和呈上的密报,我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当时我无子,后位不稳,确实起了念头,认下他,带他上天稳固地位。但我没有强迫他,我问了他是否愿意?他活得痛苦不堪,一心求死。觉得自己死后,自己就解脱了,母亲也能解脱了。”顾青叹息一样地道:“他从我手中接过浮梦丹服下。自此,前尘如梦,笠泽的鲤儿成了天界的大殿下润玉!”
顾青目光凝视在润玉身上:“润玉,起初,我确实是拿你当做自己孩子看待的。你初上天界,身体病弱,我请黄岐医官为你诊治,结果让我震惊。你身上伤痕累累,龙鳞、龙角被挖得参差不齐,而且,是多次被挖,包括胸口处的逆鳞,也整个被剥掉了。而下手的人,是你的生母簌离!”
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都投向地上的簌离,天下居然有这样狠毒的母亲!先前有些仙人对她生出的怜悯也荡然无存。簌离双目失神,口中喃喃道:“我是为鲤儿好,只有这样,他才能...”
“才能什么?才能像一条鱼?还是才能活下去?”顾青尖利反问道:“润玉是龙,自有龙的命运,而不是被关在阴暗的水底,被一群鲤鱼欺凌。你为了让他变成鱼,挖掉他的龙鳞和龙角。应龙的恢复能力强大,挖掉的麟角第二天又能长出。于是,他日复一日地被剐鳞切角,生不如死。地狱中也没有这样的苦难,我就算对仇人的幼崽,也不忍这样下手!你这个生母,就这么做了!”
顾青眼神锐利:“你父亲是龙鱼族首领,水族中掩饰真身的法术和灵宝众多,你当真寻不到一个管用的?还是?”
顾青冷笑道:“你就是以此来泄愤?你被天帝抛弃,被家人驱逐,你恨天帝,恨我,但你不敢也没能力对我们下手,所以把所有的仇恨宣泄在润玉身上。润玉长得越来越像天帝,你就越恨,下手就越狠毒!”
“你真地爱润玉吗?”顾青继续责问:“你如果真心为他考虑。这么多年来,明知他过得并不如意,被人漠视,也没有暗地关心过他一星半点?你谋害旭凤,只是一心想报复我。那你可想过,旭凤和润玉的兄弟情义?天界中,唯一关心润玉的就是旭凤了。润玉得知真相,如何面对?还有,旭凤真地被杀了,润玉会不会千夫所指?谁会相信润玉无辜?本座悲痛之下,会不会杀了润玉报仇?”顾青冷冷道:“大约这些你都不在意,你只想让我痛苦,抢走我拥有的一切罢了,呵呵!”
簌离激动喊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让润玉能活下去。你夺我子,掩饰真相,灭我龙鱼族。杀了旭凤,就...”
顾青一声嗤笑:“我是天后,天帝的孩子无论是不是我所出,都得尊我为母神,我会为这杀人灭口?你太看得起自己了!灭龙鱼族,是天帝的命令。”她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你总该记得,你未婚先孕,被钱塘君告上天界的事吧?润玉的身世被公布,这不是明晃晃地说,奸夫是天帝吗?所以,龙鱼族是必死的!”
太微心中气急,灭龙鱼族他是顺水推舟,但他真没亲自下令,没想打被荼姚甩了口黑锅在身上。看众人神情,似都相信了荼姚的诬陷,真是憋屈无比。他厉声阻止:“天后慎言,你失态了!”
顾青毫不理会:“我说过,太微,今日我问话,谁也不能插手!”众仙见此情形,更相信了天后的话是真的。此刻见两人针锋相对,都胆战心惊,不敢出声,恐遭池鱼之灾。
“你以为旭凤死了,太微只有润玉一个儿子,天帝位子日后就是润玉的了?”顾青觉得簌离真是智商捉急:“如果我一怒之下,杀了润玉呢?说不定正合太微之意,正好借此废了天后,纳多少天妃都没人阻止了,正当盛年,何愁没有子嗣?说不准还会感激你呢。当然这也不妨碍他对你明正典刑。”
这时,顾青看向润玉,轻呼:“润玉!”
润玉抬头看着她,声音嘶哑:“母神!”
顾青看着他悲痛恍惚的神色,沉默半响:“润玉,当初我曾视你如子是真的!”
润玉哽咽道:“母神曾经对我很好,为我疗伤,教我法术,留我住在紫方云宫...”
顾青叹息:“日后疏远防范打压你,也是真的!我鸟族为天界,披荆斩棘,血染沙场,付出良多、一切都是为了我和旭凤。旭凤是天后嫡出,以鸟族的贡献和他的功劳,立为储君,本是顺理成章。但太微一味推脱,暗地里准备扶持你来牵制我们母子。我为鸟族和旭凤,怎么会不压制你?日子久了,人心易变,慢慢也对你愈加厌烦,视为眼中钉。”
润玉泣道:“孩儿从未想过,和旭凤争夺帝位。母神,你相信我!”
“我现在相信!”顾青淡淡道:“但太微不会允许你不争不抢!其实,所以人在他眼中都是棋子,帝位他没想过传给任何一人,无论是你还是旭凤。他想永远地坐下去。”
“我曾经善待过你,也曾经亏待过你。但我从来没有像簌离一样剐你鳞,割你角。我给了你身份、神位、宫室和你应有的份例,并未刻意克扣。我派过仙侍给你,你担心他们监视你,全部放走了。”
顾青坦然笑了一笑:“确实是监视你的。但是,润玉,如果我真要害你,你能活到今天吗?我如果名正言顺地派你一个危险的差事,置你于险地;或者干脆派人暗地除掉你,你修为不深时,如何应付?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可是,面对儿时那样虐待你的生母,明知她谋害旭凤,一心对付我,你还是选择了百般维护她,就是放弃了我们曾经的母子情分。”顾青表现得甚是灰心:“我其实都不用亲自对你们下手,只要光明正大地公布簌离罪状,命你处置即可。无论你怎么选择,都会被认定为徇私包庇或者无情无义,身败名裂。”
“但算了,我们也总算做了几千年的母子!我不追究簌离的所为,就当弥补多年来对你的亏欠。自此,我们再无关系,各自安好。”
“日后相见,就是路人,无恩无怨。你母亲再对我下手,我绝不饶过他。夜神大殿自可站在她一边,我们各凭本事,生死由命!”顾青凛然道。
说完,转身再不看润玉母子。润玉只觉心中一空,泪水盈眶。
顾青看向旭凤,凝视片刻后,淡淡开口道:“旭凤,如果说我对润玉有过亏欠。对你,我是全心全意地疼爱维护的,可算的上是慈母吧!”
“可惜,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几曾见?”—想起本尊记忆中独自在牢狱中煎熬,仍一心为爱子打算;而三年中,这个儿子从未想过关照潦倒的母亲,只顾着追求锦觅,最后来见原身,还是为了追究水神的死因。对她的心意,比不上穗禾,也比不上润玉,好歹润玉最后还把荼姚从毗娑牢狱中放出来,妥善安置在临渊台了呢。作为一个讲究因果有报的人,顾青对旭凤的反感远超润玉,为原身深感不值。
“你得到了我全心的爱护,但你从不珍惜。你不懂我的苦心,你厌恶我让你争夺权利,厌恶我干预你的生活,更厌恶我阻止你和锦觅相爱。”
顾青淡淡地道:“你却忘了,你和润玉同为天界皇子,身份处境却天差地别,并不是你真正比润玉优秀,而是”
她讽刺看着旭凤一笑:‘因为你是天后嫡出,因为你身后是强大的鸟族,所以你生来就拥有一切。但你丝毫没有感恩之心。鸟族断粮百年,你难辞其咎。若非我违背天规开放八大粮仓,鸟族不知会饿死多少生灵?我看着,你得知原委,没有丝毫自责,也未怪罪花界,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过。鸟族,是你的母族啊!”
顾青渐渐声色俱厉:“你以为,你的战神名望如何得来的?除了你自己善战,更重要的是你麾下鸟族将士为你拼命,不计得失。如果你不是凤凰之身,不是鸟族的少主,他们可会如此?他们做了那样的牺牲,希望你能掌握权力,让鸟族得到生存的空间,有错吗?你安然享受了他们的付出,却是如此回报自己的母族?自那时起,我就对你寒心了。”
旭凤从未见过母神如此,看他的目光,满蕴冰霜,不复往日的温情和慈爱,一时惊慌失措,说不出话来。
“我闭宫养伤,你来看望过几次?你明知我不喜锦觅,却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和润玉对她生母比较,本座白生了你这样的儿子。罢了!”
顾青决然地道:“我再不会逼你争权夺利;不会一心谋划,让你登上储位;不会逼你娶穗禾,你也配不上她的真心;不会阻扰你和锦觅,哪怕她是你未来的嫂子。但这是你和润玉的事了,与我无关。”
顾青挑眉:“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母神,你也不再是我儿子!以后的路,你顺着自己的心意,凭借自己的能力,独自走下去吧!我们母子的缘分,只有这么浅薄!”
“母神!”
“荼姚!”
“天后!”
不理会众人的惊呼,顾青似笑非笑看向太微:“太微,我们之间,也该清算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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