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小修)

    手术室红灯一直亮着。

    很久没有熄灭,让容枝开始怀疑起王腾医术究竟如何。

    傅柏在她的百般劝导下,已经离开。

    容枝一个人等在这儿,夜深人静,一分一秒像春秋与冬夏。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过来,但容枝一直没有理会,直到来人站到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抬头一瞬间,看清是谁站在面前,容枝的眉头跟着锁起来。

    沈时白衣黑裤,慵懒站在她面前,双手抱拳,俯视着她,眼神很玩味,像欣赏着一个落魄玩/物。

    容枝漠然收回眼,像没见到这个人。

    沈时却笑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她一塌糊涂的模样,声音懒洋洋的,幸灾乐祸,又果像在说果然如此,“看样子,你没了我,过得很糟糕啊。”

    容枝仍旧没有说话,低头玩弄手机,面无表情,旁若无人。

    沈时也随她,径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坐没坐相,没骨头似的塌下去,二郎腿一抬,很桀骜的模样。

    他像没有见到医院无烟标识,拿起烟,点燃在指尖,长烟攀云而上,他吞云吐雾,笑得漫不经心,“容枝,你要是求我,我还是愿意养你的。”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笑,凤眼却很冷淡,语气还有几分笃定。

    是容枝经常听,也一直很恶心的笃定。

    仿佛她就永远是他的玩/物,是他的笼中鸟、掌中物。泥潭俗世滚一遭,什么都在他的预料中,一切都归他把持。

    他想要的,无论如何都会拿到手。至于其他人,或者其他物的想法,并不为他所关心。

    想着这一切,所有一切,无论是现在,还是三年前,都是因他而起。

    容枝就止不住泛起恶心。

    三年过去了,她几近麻木,面对沈时,其实早已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可现在,在卓迟被牵连时,三年前那种感觉,再次卷土而来。

    如蛆附骨,几乎噩梦。

    “你喜欢我?”容枝抬头问。

    沈时呵笑一声,“我是怜悯你。”

    容枝点了下头,“那你最好永远不要喜欢上我。”

    沈时掸了掸烟灰,漫不经心的,“嗯?”

    容枝没有表情,像是在朗诵一个标准答案,“因为你是我觉得最恶心的人,你的喜欢,比你这个人,更让我恶心。”

    她平静的,“要是你哪天喜欢上我,希望你能直接去死。”

    她话音落下,整个走廊都寂静。

    就连时间都停滞了一下。

    沈时黑眸里出现异样色彩,带着红光的烟燃尽在他指尖,他似乎没意识到。

    只是安静坐在那儿,

    然后,忽然笑起来,

    他笑容很冷,和平常淡淡不同,几乎是挤出来,生冷而危险。

    下一秒,他直接掐灭那只烟,猩红火光灼在指尖,动作狠厉,但神情淡漠,仿佛没有感觉,看向容枝时,仍旧似笑非笑,游戏人间般,“哦?那试试看?”

    试试看,

    是谁先认输,

    是谁先不得不回到谁身边。

    容枝没看他,“滚吧。”

    沈时却笑了一声,站起来,长腿一迈,直接摔门离开。

    声音巨大,掩盖住窗外大雨惊雷,宣泄内心点点难以言喻。

    容枝坐在那儿,一尊泥菩萨,说完话后,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波动也没有。

    她知道沈时在愤怒什么,多半是这三年,精心豢养的金丝雀,并不如他所想般乖巧,或者如何,总归是并不如他所愿。或许新奇,或许如何。

    但这与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说出来所有话,全是实话。

    三年前,现在,沈时都是导火线,都被她所厌恶。被逼无奈,和他演了三年的戏,很累了。现在,她已不是沈时的笼中鸟,不需要为他的情绪,负任何责。

    所以,沈时怎么想的,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不想让他好过。

    -

    手术完成的很成功。

    但卓迟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醒来也还在ICU,不太能说话,也不太爱说话。容枝进去时,他只是眼珠儿轱辘转,下一秒淌出泪。

    医生有交代,这会儿不能情绪起伏过大。

    容枝连忙安慰他,给他擦眼泪,“别哭,手术很成功,等医生说你能出院了,我们就回南市,去告诉叔叔阿姨,你心脏痊愈了,能活很长很长时间,我们都好好的……”

    卓迟眼泪像是流不尽,声音很小,“你不好……”

    有些埋怨,有些委屈,最后低低的,“是我不好。”

    容枝擦泪的手一顿。

    她和沈时的关系,没有透露给卓迟,是她的自尊,也是怕卓迟和现在一样,自责、埋怨自己。

    她叹了一口气,“卓迟,这件事不怪你,不是因为你。”

    “是我,是要给我治病,你才会……才会……”卓迟有些说不下去,泪珠越流越多,断断续续说着,“我是你的负担,那年,我就该死在地震里,我……”

    “闭嘴。”容枝冷声呵斥。

    卓迟声音果然停下。

    “别说地震,你不能死。”容枝平复了一下,语重心长,很认真说,“卓迟,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你不能死,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声音与目光都特别凝重。

    卓迟过了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了。”

    他忍住眼泪,说话像发誓,也很郑重,下一刻,“以后不要骗我了,任何事情。”

    容枝点头,“不会再骗你的,从来都不想骗你。”

    卓迟这才说好,这件事在他这里,就算过去了。容枝在病房里陪着他,卓迟刚做完手术不久,还不能说太多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卓迟在听。卓迟做听众做得很好,容枝说什么,他都听得认真又感兴趣。

    姐弟俩和平的相处,最后被另一个走来的人打破。

    卓迟微微歪头,看过去。

    一个高大却陌生的身影,卓迟不认识,看向了容枝。

    容枝已经站起来,指着他给卓迟介绍,“这是傅柏,傅先生。”

    和那时候,介绍沈时,是同一句话。

    卓迟眸色深了深,眉头皱起来。

    傅柏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

    和容枝不太像,有些苍白,又很脆弱的少年。

    傅柏挑了挑眉,伸出手,尽量客气,“你好卓迟,我是你姐姐的追求者。”

    卓迟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他。

    气氛一时间凝重且尴尬。

    跟在傅柏身后的吴培直接吓得擦汗。

    大老板这是拿出哄小孩的调调了,小孩居然不理他。

    虽然,但是!想要跟刚做完手术的病人握手是什么操作?

    容枝笑着打破凝重:“他现在不太能说话,也不能动。”

    “没事,”傅柏平静收回手,对容枝说,“我让人做了午餐,王院长正好有空,一起去聊聊?”

    王腾心内科、心外科都是头把手,手术完了,平常也不一定能见到。

    傅柏说是追求,没说过一句追求的话,但将行为,进到极致,连讨好都是正正好的。

    容枝看了眼卓迟。

    卓迟点头。

    她答应下来。

    前几天,晚上,她没有答应傅柏说的三个月,但加了他微信,也转了钱。

    可债与钱并不相等,正如傅柏所说,他的时间,不能用钱丈量。

    容枝现在也不像之前,并没有那样抗拒去接触、面对一些事情了。

    之前她以为,三年过去,她可以和这个圈子,可以和过往彻底再见。

    可人各有别,她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她不主动挑事,不代表别人不来找她,她不去找麻烦,可麻烦总像风滚草一般,越卷越大,往她身上滚来,试图将她包裹,过去永远过不去,现在永远牵连着过去。

    起因是有些人的脑子,并不能以人脑看待。

    但的确,她不能总是逃避。

    既然躲不开,面对就是了。

    她只会懒得麻烦,并不是惧怕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件事。

    王腾带来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容枝记下来,大部分都与卓迟重复了一遍。卓迟恢复得很好,她也不能抢成嫂的工作。在医院待的时间够久,她也该走了。今天傅柏过来,她就正好和他一起回北市。

    卓迟对此表示理解,只不过,她离开的时候,卓迟拉住她的衣袖。

    容枝看过去,卓迟目光在傅柏身上。

    然后收回,很小很小的声音,“姐,这个人和沈时一样,长得就像渣男。”

    傅柏:……

    坐到车内。

    容枝想着卓迟的话,还是笑起来,“傅先生,渣男。”

    她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卓迟有一双鉴渣的火眼金睛。

    傅柏任由她笑。

    红绿灯,他静静看了容枝一眼,对方眉眼弯弯,笑得很漂亮。

    傅柏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扣两下。

    进了北市,他问,“住在哪儿?”

    容枝将租住的房子说出来,之前的酒店,已经换了,现在是,在还没和沈时分开时,就定好的租房。

    傅柏不认识那儿,找了导航才到,不在北市中心,离得有些远,但环境不错,至少不是他想的破旧大胡同,横七竖八乱牵引的电线。再想起,容枝之前,分分钟转过来的两三百万。

    估计,沈时以前对她挺好。

    傅柏垂了垂眸,讥诮掩在眼底。

    他抬头时,神情又和之前一样,像是专注看爱人,“晚安,睡觉之前,看看电视,或许能有助催眠的新闻。”

    容枝挑眉。

    收下他的目光,心不动情不动,也说:“晚安。”

    她在租房没住过几次,但东西一应俱全。

    洗完澡,她想起傅柏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想要开电视,瞬间又想起手机。

    打开微博。

    看新闻,用什么电视。

    当代年轻人都用手机刷微博好吧。

    一看就是老年人。

    思想和他的演技一样,陈旧,跟不上时代。

    #华易撤资《意中情》#

    #华易要求换女主#

    #程阮回归之作不保#

    #程阮不行#

    四个热搜窜了整整一行,余下还有几个零散,分部在下面。

    程阮与华易,点燃微博之夜。

    容枝提上来点兴趣,点进去。

    华易和星光是《意中情》的大投资商,甚至说,华易还多一些,是最大的。本来,投资商对主演这一些,都不太追究,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忽然发了条微博,像协商失败后,表明态度。大概意思就是,程阮这人不行,我们撤资了。

    程阮是国内影后,出道多年,粉丝无数。

    华易是行业领头,身靠傅家,资本权利。

    一时间,各方都不知道该怎么表态。只有程阮的粉丝与对家,一边上蹦下跳,逼逼赖赖,你才不行,一方则讥诮,说程阮演技搞得投资商都撤资,再挖程阮奖项都是买的。总之,两边吵得轰轰烈烈。

    可不管怎么说,程阮是明星,华易只是投资人,只见过投资人塞人,没见过投资商因谁撤资。

    这不明摆着,程阮有问题吗?

    路人大多是这个思维,慢慢也开始帮程阮对家说话。还有些剧组其他演员的粉丝,担心这剧因程阮拍不下去,不由自主,对程阮带有敌意。

    总而言之粉丝寡不敌众。

    程阮一时间在网上议论纷纷,几百年前的丑闻都挖了出来。

    容枝看那些八卦看得起劲。

    微信弹出来。

    【傅柏:看见了?】

    【容枝:嗯。】

    【傅柏:渣男不会这么做。】

    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容枝不由得又笑起来。

    渣男当然不会这么做,但钱多的渣男不一定,没得到之前,讨女人开心,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不过傅柏嘛。

    他也的确不是渣男。

    他只是别有用心而已。

    容枝勾唇讥诮笑了下,继续跟他装傻。

    【傅柏:明天有空吗?一起出来吃饭?】

    【容枝:追求人的第二步吗?】

    【傅柏:算是?单纯请你吃饭也可以。】

    【容枝:应该谢谢你的,但明天不行,明天约了人。】

    【傅柏:明天上午还是晚上。】

    【容枝:上午。】

    【傅柏:那我约晚上?】

    【容枝:怎么就非得明天。】

    【傅柏:后天也可以。】

    容枝过了会儿,才慢吞吞的回。

    【容枝:那好吧,有时间再说。】

    【傅柏:好。晚安。】

    【容枝:晚安。】

    互道晚安只是一个仪式,不是负责的承诺,关了聊天界面的下一秒,容枝继续网上冲浪。

    网友们面对这种事,一个个说话有意思又好听,几乎将程阮鼻子上的黑头都拿来当撤资原因。

    虽然说,不知道傅柏到底是什么用心,这点惩罚也不能抵消程阮之前做的事,但是吧,她还是挺开心的,看见程阮被骂,她真挺开心的。

    当然了,程阮害了卓迟。

    这也不是一点点辱骂,就能过去的。

    容枝刷了一会儿,才心平气和睡着。

    -

    程阮没有睡得着,

    这个热搜来得很忽然,前不久,刘成拒绝了换主演,下一秒,华易就发了通稿,甚至没有知会一句,直接撤资。

    程阮什么也没有准备好,她比热搜提前半个小时知道这件事,连公关都没有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洋洋得意的东西瞬时失去。

    网络上,令人恶心的话,席卷而来。

    程阮看了两条,直接把手机砸了。

    过了一会儿,她拨通电话。

    -

    清晨。

    晋江文学的编辑谭明很紧张。

    从前几天开始,她就进入迷糊、朦胧、紧张的死循环。

    不因为其他,就是,雀枝居然主动联系她了?!

    雀枝。

    一个咕稿和才华并重的女人。

    千万书粉的女神,网络文学之光,第一位获茅球文学奖的网络小说作家,以及,编辑的噩梦。

    三年三本文。两本完结,一本连载。

    完结文,一本确定神格,一个将她拥护到无人可比的地位。

    但每一本,都是编辑一章一章催出来的:)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让谭明又爱又恨的女人。

    以前不到交稿期不理人,就算到了交稿期,也不一定理人的雀枝,居然主动找她了。

    这比起其他,也没有多奇怪。

    因为,雀枝找她,竟然是要谈网站签约的问题?!!!

    雀枝和晋江的签约马上就到期了,领导一直想把根留住,但雀枝想法平淡,好像就想当个潇洒闲人,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提起签约的事情。

    当然,这也不是最让人惊讶的。

    最重要的是,谭明问,能不能见面详谈的时候。

    雀枝!竟然!同意了?!

    说实在的,见面详谈纯粹是领导的主意,领导觉得,网络打字看不出情深意切,言语才最能表达,不如直接去哭。

    但谭明还觉得没有什么可能性。

    雀枝出了名的神秘,茅球颁奖的时候,都是她去代领的,怎么可能愿意见人。

    因此雀枝同意的时候,谭明一口汽水直接给领导的秃头施了施。而领导完全都没在意,开开心心给她发奖金,让她去买最漂亮的衣服,装最乖巧的女儿,卖最惨的可怜。

    说,一定要把根留住,实在不行就喊妈妈。

    对,喊妈妈。

    谭明觉得妈妈是不可能喊妈妈的。

    雀枝都不定是个女的,能写出那样的文字,性别和年龄就很模糊了。

    所以。

    当那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身材窈窕纤细,面容完美优雅的女人出现在咖啡厅,坐在她面前时。

    谭明惊得一口奶茶滴滴答答从嘴唇里漏出来,说话结结巴巴的,

    “雀……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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