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也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过去了。
他人生的前七年，虽然没有所谓父母的爱，却始终都被姐妹们保护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能伤害到他，竭尽所能保护着三个人中最弱小最无能的他。
那时候的他，幸福的像个傻子一样。
只要三个人在一起，哪怕再辛苦再艰难，依偎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温暖而甜蜜的。
时间太久了，久到芥川龙之介几乎都快忘了这七年的事情，久到记忆里的面容逐渐模糊，久到他都快怀疑这究竟是他唯一温暖的回忆，还是他连自己都相信的臆想。
站在黑暗中的芥川龙之介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只有找不到边际的黑暗。
他居然会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本来以为都快忘记了的，只是他现在至少可以确定那些记忆是真的。
毕竟赤司那里他笑得毫无阴霾像个傻子的女装照是真的。
等等，小征哥……赤司是不是没把他的女装照还给他？
芥川龙之介发现了盲点。
脚下渐渐泛起涟漪，周围的黑色渐渐褪去，熟悉的场景展现在他的面前。
是笼子，坚固，肮脏，且巨大的笼子，数十个五六岁到十几岁的孩子被绑住了手脚扔在笼子里，插翅难逃。
芥川龙之介一眼就看到了幼年的银，即使手脚都被绑着，她都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尽可能地为那个懦弱无用的废物挡住外界的视线。
是的，在芥川龙之介看来，那时只能被银保护着的他，根本就是只会拖后腿的没用的废物。
他记得的，他也从来没忘记过，银本来是可以逃走的，要是银当初不管他，或许是可以避免被绑架的，却因为被他拖累，一起被抓了进来。
“反正那两个小鬼家里不肯给赎金，干脆一起卖掉好了，看在那张脸上，也能卖个好价钱。”
“我们费了这么大心思，结果还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个女人还真是够狠的，干脆就宣布她的儿女已经被撕票了，现在这两个小鬼就是没有身份的黑户。”
“那就把他们卖到横滨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那种地方，这种小孩子可根本活不了几天，再说了，那里也不要求一定要没有被人玩过的，是吧？”
“你还不是想要玩小孩子了，别扯那么多，动作快点，明天这批货就出手。”
“诶，好嘞，保证验货的时候没有半点差错。”
……
芥川龙之介听那些人这么议论着，脸上一片漠然，衣袖下的拳头却狠狠攥紧。
他看着银和另一个自己被拖了出来，扔在地板上。
“不要！滚开啊！”
被撕扯着衣服的银尖叫着，她才七岁，哪里能够反抗一个成年的男人。何况手脚都被绑着，根本无法反抗。
另一边，“芥川龙之介”的衣服也已经被粗暴地撕开大半，恐惧而懵懂的眼神反倒更加能激起男人的凌/虐/欲。
“别过来咳咳……”
“芥川龙之介”在紧张下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身体的孱弱让他连反抗都如此无力。
芥川龙之介闭上眼，不愿意再看着这样的场景。
是，恶梦啊。
“不要啊！啊——！”
“求求你们放过我弟弟……我一个人就可以的……求求你们放过他……”
是银在哭。
“罗生门！”
“那是什么？”
“魔鬼！那是魔鬼！”
“啊——”
“快逃！这个小鬼是异能力者。”
肢体被切割的声音响起，血液喷溅，即使芥川龙之介不睁眼，也知道此时此刻，黑色的布刃狂乱地切割着一切。
芥川龙之介睁开眼。
果然，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敢面对这样的场景。
无法控制的罗生门将那些人贩子全部切割成了碎肉，血液喷洒地到处都是。罗生门在他的身边狂暴地飞舞着，却有一部分分出来护住了衣衫褴褛的银。
结束了。
黑暗重新笼罩了这里，等到黑暗褪去，芥川龙之介再一次转换了场景。
那是五年后，芥川龙之介十二岁。
横滨，贫民窟。
拥有异能力罗生门的芥川龙之介在此处已经勉强能生存下去，和他的妹妹芥川银，还有他的同伴们。
是的，曾经的芥川龙之介是有同伴的。
他们并不是什么组织，仅仅是几个当初被拐卖的孩子凑在一起，想办法生存下去罢了。年纪不大又身体不好的芥川龙之介一度是被照顾的那个，或者说是一直被照顾的那个。即使有着异能力的他是几个人中最强的战斗力。
他们是朋友，也是家人。
芥川龙之介看着熟悉但又陌生的脸，连他也没有想到，在梦里，这些伙伴们的脸竟然如此清晰。这些比记忆中的他们要稚嫩得多的脸，几乎在瞬间就让芥川龙之介回想起了两年前的事。
他的同伴们，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他们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因为他。
“有没有想过，我们建立一个和镭钵街的‘羊’一样的组织？”
一个有着一头蓬松白毛的少年一边煮着锅里的不知名马赛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
那是星野，是年纪最大的孩子，比芥川大了足足四岁，像哥哥一样照顾着大家，不仅找东西吃的能力很厉害，做饭的能力也很棒，是一个能把任何他们找来的乱七八糟的食物烹饪成
“羊？”
迎接他的是“芥川龙之介”看似冷静实则懵逼的眼神。
“星野大哥是被白濑刺激到了吧。”
说话的是正在织毛衣的一个少女，名字叫美惠，比星野小了半岁，原本美艳妖娆的脸上满是可怖的伤痕，那是曾经梦想是成为演员的她为了保护自己，亲手在脸上划下的伤痕。
在贫民窟，漂亮却没有实力的女孩子是最容易被盯上的猎物。在这里，可没有什么仁义道德的约束。
“羊是镭钵街那边的一个少年自卫组织，本来没什么名气，白濑当初就是加入了‘羊’，才获得了庇护。”美惠伸手将鬓边的碎发整理到耳后，解释道，“‘羊’现在越来越出名，当然，更出名的是‘羊’的首领，重力使中原中也，传闻他能将一切都用重力碾碎。可是相当受羊里的同伴们的欢迎呢。我说的对不对，树里？”
这话问的是一个在窗口看书的少年，一头爆炸的红毛还在后脑勺上扎了个小辫眼神凶恶看上去就像个不良少年的树里意外的是个喜欢看书的人，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一个大文学家，被全日本的学生阅读并背诵全文。
可以说是很有理想的人了。
从正在艰难地自学着的有些破旧的国小课本中抬起头来的少年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点点头。旋即继续沉浸在成为大文学家的旅程中。
从他拿着的是国小三年级课本来看，想要成为大文学家依旧任重道远。
曾经的芥川龙之介并没有听懂美惠话里的意味，只以为她是在解释而已，现在的芥川龙之介却明白了她的讽刺。
树里，似乎是被白濑从羊赶出来的人之一。
“在下咳咳……在下也可以保护大家的咳咳咳……”刚说了几句话，不小心又被空气里的灰尘呛到的“芥川龙之介”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嗯嗯嗯，乖，张嘴，啊——”
星野随口敷衍，盛了一碗糊糊，用勺子喂给他，像是喂小孩子一样。
“在下自己可以……”
“芥川龙之介”别过头去，十二岁的人还要人来喂，就算是同伴，也未免太丢脸了。
“不，你不可以。”
星野一脸老妈子的表情，看着“芥川龙之介”被包起来的两只胳膊，目露怜爱。
傻孩子，你这样用什么吃？用jio吃吗？
芥川龙之介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那时候自己似乎是在战斗中右臂中/弹了，左臂……是回去路上死活不肯被扶着走，脚滑摔了一跤骨折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被同伴们用勺子投喂的日子，简直丢脸。
一边投喂着“芥川龙之介”的星野一边还抽空和美惠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虽然也是白毛，但和白濑这种渣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下也可以的。”
“芥川龙之介”忽然说道，大家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龙，那样子是错的。”星野把手放在他的头上，神色认真，“你是我们的同伴，就算你是异能力者，也不应该把保护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所谓同伴，就是互相帮助，通力协作的朋友。”
“可是……是星野大哥你先提起来这件事的……”
看上去文文弱弱秀秀气气名为千景的少年默默举手，因为长得好看打架还菜，脸上常年抹着土，看上去脏兮兮的。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邋里邋遢的少年，居然有着一颗当女装大佬的少女心。
“我没说是和羊一样的组织啊！只是小团体而已！你们国文及格过没有啊！”
星野崩溃了。
对此，没上过学的其他人：……
年纪最大同时也是唯一一个接受过几年学校的教育的星野老母亲深沉地叹了口气，决定是时候把教这些崽崽学习提上日程了。
“说起来，羊之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总是听说他的传闻，但也从来没见过他。”
说这话的女孩子是阿真，比芥川龙之介大了两岁，身高却是几人中最矮的那个。看起来娇娇软软，其实是个天生神力的暴力萝莉，近战能把所有同伴们按在地板上摩擦的那种。
听她说，她是因为力气大，又吃得多，本就家境普通的家里根本养不起她，就把她丢弃了。也正是因此，阿真对于金钱有着很深的执念，渴望有一天能当有钱人，过上米饭吃一碗倒一……不，吃米饭吃到撑的日子。
“不知道，没见过。”美惠埋头继续织着小毛衣，毛线是她前些天用从守财奴阿真手里挖出来的钱买的新毛线，比起之前用的捡来的旧毛衣拆开重新织的旧毛线要保暖得多。
“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啊。”
但好人总是命不好的。
后半句话美惠没有说出来。
这种地方，好人是活不下去的，被无耻之徒如跗骨之蛆般吸血抽髓，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液，然后被毫不犹豫地背叛。
“不，他是个笨蛋。”
面对着窗户背朝着大家的树里说道。
“是个笨蛋。”
芥川龙之介看得到，背对着他们的树里肩膀微微颤抖着，露出来的课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相同的名字——ちゅうや （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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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还没出来吃饭吗”
埋头赶工小毛衣的美惠揉揉酸痛的眼睛，扫了一眼道。
“我去叫她，她把我赶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可委屈了。
那是他的姐，不是，那是他的妹妹！他的！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小丫头凭什么霸占他的妹妹！对了，为了救下这个小姑娘，他还不小心卷进了黑帮交易里，现在吃饭都要被人喂！绝对会被他们笑话一辈子的！
“龙，你怎么连一个三岁小姑娘的醋都要吃。那是你姐姐又不是你男朋友。”
千景吐槽道。
“那是妹妹。”
“芥川龙之介”纠正。
以及他才没有因为一个病恹恹需要人照顾的小丫头吃醋。
同样病恹恹并且被照顾的“芥川龙之介”理直气壮地想着。
“我去和银换换，给山月的毛衣也做好了。”
美惠抖了抖刚刚完工的小毛衣，站起身来。
“山月？”
星野诧异道。
“她不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我给她起的新名字。怎么样？”
美惠满脸“和善”地解释道。
“很好听。”
“大姐有文化。”
大家乖巧点头，不敢反驳。
黑暗再一次侵蚀了梦境。
芥川龙之介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个梦境，最终还是无力放下。
他究竟在犯什么蠢，明知道这只是个梦境而已。
最后看了逐渐被黑暗彻底淹没的梦境，芥川龙之介转身向前走。
他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在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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