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弦匆匆回了府,还没进二门就被王氏差来的婆子叫去上房,一进门却见王氏眼圈红红,显然是哭了许久的模样,屏退了婆子丫鬟在屋外,又没看见平时此刻已然来请安的苏妙真,心里一慌,也忘了起身,跪地惊问:“母亲,怎么没见真真?”
王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哭腔犹在:“你妹妹还在床上躺着呢,刚刚把太医开的药给她喝了,也不敢声张,怕你祖母知道了忧心……昨夜我可千叮咛万嘱咐了你,照顾好你妹妹,如何你让她一人和家丁婢女回了府,还受了伤。她个没心肺的,在我面前装得一点事没有,还瞒着我让绿意去寻大夫开膏药过来,得亏没被她瞒过去。你是知道她的,连绣花扎了手都得在咱们面前哼唧半天,这回受了这罪,白白挨着疼……”
苏问弦心头一震,不知是何原委,但磕头告罪,口中只道:“儿子只顾着救火,才让苏安等人护送真真回府,不意竟出了这样的岔子,还望母亲降罪……”
王氏坐定,先是气恼苏问弦没尽到长兄的责任,后想起苏问弦去救火却自己不带小厮家丁,尽数遣给妹妹,已然是极其关怀苏妙真的了。
且京里大火,她在府里也能看得到火光,苏问弦兼顾幼妹和他人,实在不好苛责他。再听一干下人都说,原是她那个女儿为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平民女儿受的伤,王氏也无法责怪苏问弦。
原来,苏安机灵变通,陈宣和五城兵马司闯雅间一事,已经被他在回来路上交代过不可走漏。小厮们也都知道其中厉害,又都是苏问弦院子里的人,如何不畏惧主人降罪下来,于是串了口供,在王氏面前只提了大火逃生一事。
也叹道:“既然你是为了善事,娘也没得说,只是你妹妹这遭受了伤,娘心里难忍,又怕传扬出去坏了真儿的名声。弦儿,你替娘私私去各大庙宇道观去给你妹妹做几场法事,化了这霉气过去。”
苏问弦又磕头告罪,退出正房,疾步回自己院子,招来了苏安并其他小厮把这事问了个明白。
苏安把春菱惹出的两祸说得清楚,又把自己做主隐去陈宣一事告诉苏问弦,跪在地上惶惶然。苏问弦沉吟半晌,方敲着红木椅扶手,面色沉沉道:“这事你做得对,不能让母亲为此事烦心,我也已经让赵越北他们二人封了口。”又交代道:“你晚上去连娘那里,使了银子给她鸨母赎身,不拘多少,寻个宅子安置她。”
苏安心里生疑,只道这时候苏问弦还有心思纳外室,况他看来苏问弦对连娘不过逢场作戏,并没有纳妾的心思,否则不早赎了身,何必只是包着,每逢外头酒宴才叫了连娘去伺候?
又听苏问弦道:“你们护卫主子不利,办妥了这事就都去跪上一夜,看在给五姑娘积福的份上,我也不打你们板子了,只若还想要这舌头,就把嘴巴闭紧。”苏安冷汗涟涟,和其他小厮忙领了罚,又想起一事,对苏问弦犹豫道:“那小厮挂的是顾公子的牌子,想来是顾公子身边的小厮,还有那春菱,少爷看当如何处置才是。”
苏问弦一愣,没料到那小厮是顾长清身边的人,道:“府里的大夫正给他治病,去告诉景明一声,治好了再让他出府。至于那春菱,”苏问弦想起白指挥所言以及此次苏妙真遭祸受伤两事,冷声沉道:“把这个灾星关进柴房,替她父母教导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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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安急忙领命去办,跨了花厅门槛奔出府去,其他小厮则怏怏地各去廊下跪了,乌压压一片,让进来倒茶的称心吓了一跳。
苏问弦处理好这些琐事,坐着沉思半晌,待过辰时,日头升到空中。也不喝茶,匆匆去往平安院。
进到里屋,招手叫来了婢女问话。侍琴侍棋战战兢兢答道:“大夫,大夫说,说姑娘的伤没什么大碍,先前疲劳紧张过度,养个,养个三四天就好了。绿意刚刚伺候姑娘,涂了……涂了药膏子,姑娘也喝了药,现在应该是睡下了。”
苏问弦看见她们胆小如鼠的样子就倒胃口,又想起春菱一事,平静却森然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那春菱的事居然还要累得主子亲自去做,可真是养的好奴才……”
侍棋年纪小,吓得哭道:“三少爷,是姑娘怕奴婢们吓着了那女童,才不让奴婢们上前的……”
苏问弦面无表情缓道:“你们两人不是我院子里的,我不好罚你们,只是还需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奴婢,再有下次……”他话不说完,侍琴侍画唬得忙不迭应声出去。
苏问弦再欲把绿意蓝湘叫来回话,蓝湘掀了帘子从侧屋出来,行礼道:“三少爷,我们姑娘听见外边动静,请您进去叙话。”
苏问弦闻言:“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我怎好进去。”
蓝湘无奈道:“姑娘只说让放了帷帐,却让我们下人务必请您进去一叙。”说着她张望看了四周,见黄莺翠柳都去看药了,四下已然无人又低声道:“三少爷,我们姑娘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姑娘倔得很,又虚着身体,我们做奴婢的也不敢不传这个话。”
苏问弦思索片刻,拔步让蓝湘领路。蓝湘打了帘子,绕过落地大理石锦缎仙女散花刺绣屏风,引进西内间,过一摆着两个小书架的耳室,掀了垂地璎珞珠帘,方入寝房。
踩上红绒毡毯,嗅到一种似兰非麝的淡淡香气,混杂着甜甜奶香,萦绕鼻尖。苏问弦脚步微顿。定了定神,入眼看见一个十锦多宝橱,左边靠窗一张鹅黄绣花软垫铺设而成的木炕,他走过去。
炕几上陈列一个粉定窑年年有余瓷瓶,里头插了几只含苞待放的水仙。木炕下有一短塌,只容两人对坐。墙上则挂了把焦尾琴,下头堆两只紫檀箱笼,他略扫一眼,便瞧见左侧有一富丽精致的梳妆台,镜下堆了几只妆奁盒子,最上方置放了犀角梳、檀木镶宝梳和云铜小镜,显是此间主人常用物十。
至于右手侧,便是一螺钿拔步床,烟罗似的流苏帐幔撒下,教人半点看不清里头,胖乎乎的毛球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下,爪着幔子咬来咬去。
苏问弦坐上那绣塌,温声问:“真真,你身上可还疼?找我进来,是有什么事。”
“不妨事的,大夫说三四天就好了,还赶得及十六走百病呢……”那纱幔后里头传来苏妙真的柔甜的嗓音,听上去她仍有些不济气,呼吸软绵微弱,“那小厮可治好了?对了,还有春菱,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是依赖爹娘的时候,烦你差人去找找。”
王氏之前担心女儿,只派了大夫给顾家小厮瞧了病,原是癫痫发作,要养几天,不能挪动。那春菱的的事是没有顾得上。
苏问弦半个时辰前又刚把人关进柴房,如何肯告诉她,只说:“你好好养病,那小厮和春菱的事我会派人去做。”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关上那屡惹是非的春菱两天,也不亏她饮食,权当替人父母教子了。
苏妙真在帐幔里听他这么说,也放心下来,慢慢靠了引枕起身,笑道:“那就好,我也放下一桩心事……不过昨晚上可真走霉运,先是碰上你的三个朋友,又是那五城兵马司搜捕逃奴,”碍着绿意蓝湘都在帐幔外头立着,苏妙真含糊道:“还遇上了大火,这火来得快而猛,着实……”她突地一顿,想起婢女们都在外面,不好再说,随便混过去几句话。
苏妙真语气渐渐轻松起来,听苏问弦也道:“五城兵马司的事我已经遮掩过去了,只是这火,有了巡城卫兵,想来也能很快扑灭,总之保住可官仓粮草已是大幸……”
苏妙真于是道:“我刚刚听你吓唬侍琴侍棋两人,哥哥,娘已经罚了她们月银……她俩也都受了伤,一个扭了胳膊,一个擦破了女儿家最看重的脸,已经很是不走运了……况且春菱一事其实是我自己失了谨慎。”
苏问弦缓缓开口:“真真,你院子里的丫鬟们多有些散漫,她们二人受伤也是自己贪玩,和你却无关,且不过几句申斥,又有何妨?平安院的规矩太过松懈,做下人的偷奸耍滑,你不要口软心软……”
苏妙真听得他言语自有主意,自己不能说服,胸前一闷。
可说起来这地界丫鬟小厮们在人们看来就只是物件,比苏问弦严苛的大有人在。低下声道:“是妹子想左了……我有些乏了,想再躺躺,哥哥也忙了一夜到现在没合眼吧?哥哥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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