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儿,明日我要去一趟户部,保不齐要发落几个不知事的下级官员,夜里怕是要晚些回府,晚膳你不必等我。”
好似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话,让楚月娥顿时小脸一白。她丈夫宋晚成是户部的郎中,谢杳此时说的这话分明就是在针对她。
楚月娥能听出的深意,其他人自然也能听出来,可是谢杳没有指名道姓,他们也不好说什么。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尴尬,楚侯爷剜了楚月娥一眼,算是警告。
他这个大女儿着实不让人省心,这都是第几次得罪谢杳了。
午膳过后,谢杳不愿久留,拉着楚晴岚起身便和楚侯爷道别。楚侯爷信纸刚才那一出闹得有些不愉快,不好出言挽留,于是吩咐下人准备好车马,亲自送两人到了侯府门口。
马车上。
谢杳只字未文阳公主与郑壹的闲话,楚晴岚也不准备再为这糟心事劳神。
她扭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街景,没料到马车正好从户部衙门跟前经过,于是随口问道:“你明日真要将宋晚成发落了?”
谢杳像是扭头就把这事忘了,经她这么一问才思索片刻,道:“看他表现吧。不过我休沐这三日政务耽搁了不少,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他费神。”
“那你明日真要去户部?”
“嗯,年初南边发了大水,朝廷拨款下去赈济,这个月查出赈灾的账目与实际有出入,陛下命我追查。”
听他说起朝廷的事情,楚晴岚隐约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于是目光眺向远处,岔开了话题。
“那明日晚膳我要不要给你留着?”
谢杳莫名从这一问里听到了暖意,轻握住她的手,道:“留着吧,我尽量赶回来,若是回不来我会让李林回府先告知你。”
次日寅时末,窗外月色还未褪去,楚晴岚从酣睡中惊醒,侧过身一看,床边空了出来。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张望,屋里一片昏暗,隔着屏风的外间似乎点了一支蜡烛,她从屏风上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谢杳?”
还未睡醒时发出的声音略显含糊不清,听着软糯且可爱。
烛火映照下的身影似是停滞了一会儿,随后传来谢杳低沉的声音。
“怎么醒了?”
楚晴岚看了看窗外天色,道:“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起的这么早?是要去上朝了吗?”
“嗯。”谢杳应了声,“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我过会儿便出门。”
楚晴岚透过屏风看他穿的还是常服,撑着褥子便要起身下床。
“你还没换朝服?且等等,我这便起来替你更衣。”
“不用,待会儿让李林伺候便是,你睡吧。”
谢杳听她要起身赶忙绕过屏风进内室,走上前按着她肩膀躺了回去,半蹲在床榻边台阶上,附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
楚晴岚被耳旁的温存和呼吸声弄得面颊微热,好在夜色笼罩下看不清她面上浮起的红晕。
“好,你去吧,别迟了。”
*
谢杳走后,楚晴岚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再醒来天光已然敞亮,室外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用过早膳,她在府里走动一圈算是消食,一路遇见不少府里的下人,这些下人大抵是听说了自家大人对夫人的宠溺,这会儿都殷勤地向她请安,满口地吉祥话。
玉泠和玉清一左一右稍稍慢半步跟在后面,两个小丫鬟初来谢府看哪儿都觉得新鲜,前两日谢杳在的时候还拘着不敢大惊小怪,这会儿只剩楚晴岚了,便忍不住敞开话匣惊叹感慨。
“小姐小姐,这个亭子修的居然比咱们侯府的还要好……”
“玉清姐姐又忘了,现在该喊夫人!”
“好嘛,下回一定记着。”
“夫人要去假山上看看吗?听说站在假山上能看见府邸全貌。”
楚晴岚倒是由着她俩,攀上假山站了一会儿。
从上往下俯瞰,确实能清晰地看见府邸的路径,也能看见不远处的下人来去匆匆,各自忙着手头的活儿。只是谢府规模太大,即便站在假山最顶端也看不清全貌。她站在高处,像是踩在了云端上。
身后两个丫鬟额算是开了眼界,被这亭台楼阁廊桥曲径晃得眼花缭乱。
越近午时天气越是炎热,楚晴岚回屋里取了扇子摇了一会儿,明明前两日也是这么满院子闲逛,怎么今日少了谢杳就无趣了许多?
她忽然想起庭院深处某个凌乱的楼阁,眼前亮了起来。
“你们且歇着吧,我自己去趟书阁。”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小姐要去读书?”
楚晴岚解释道:“他那书房太过凌乱,我想着趁今日替他清扫清扫。他不喜下人进那书房,我自己去便是。”说罢,她换了身窄袖的坦领襦裙,方便干活。
府里下人知道谢杳的规矩,起初见夫人独自出门还有些疑惑,一听是要往书房去,便都很自觉地没跟上去。
待她走远后,一个年轻的小厮在回廊下小声发问:“大人不是一向不喜旁人进书房吗?”
边上年长些的头领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咱们是下人,那是夫人、是主子,能一样吗?”
*
登上藏书阁三楼的书房,楚晴岚粗略打量过这层遍地狼藉。
犹豫片刻之后,她决定暂且不管那张书桌,转身去整理散落在书架各层的账册。谢杳名下的田庄商铺众多,账册自然繁多且杂乱,她还注意到有几本账册封页用朱砂画了标记,不知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受贿贪污专用的账册吧……
楚晴岚被自己的想法惊的不轻,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极有可能。若不是书房里有什么重要的物件,谢杳为什么会不让下人进来?
她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所以并没有翻开那些账册,只是单独把标了红的叠成一摞放在书柜最上层,再陆陆续续将其他账册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整理完这层的五列书柜之后,楚晴岚终于转身来到书房的正当间,低头看了看桌案,上边堆积着纸张信笺,乃至写了一半的奏疏。又看了看地上,各式纸团七零八落,滚得哪哪儿都是。
她有些头疼了。
片刻之后,楚晴岚从角落拖了个竹篓过来,把地上的纸团悉数捡起来扔了进去,准备等晚些时候谢杳回来留给他自己处理。
她来到桌前,开始对满桌的纸张下手。
楚晴岚将写过的罗纹纸一张张叠在一起,整理这些琐碎的期间,她总是能不经意地窥见谢杳写的文章和诗句。
她又想起以前听说谢杳的才名,还听说谢杳作的诗文陛下看了赞不绝口,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所以每每看见散落的稿纸,她便忍不住细看纸上的诗句。
仔细一读,她又一次对谢杳改观了。
楚晴岚不是文盲,却也不是什么文豪,堪堪能熟识文字,换做辞藻稍微华丽些的诗句,她未必能看懂。原以为谢杳这般才华横溢,作的诗句只能让她欣赏一番,无法仔细品读。然而,她似乎高估了眼前的诗文。
纸上的诗文浅显易懂,但凡是个认得字的都能明白,来来去去尽是一个中心思想——
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吾皇圣明,万岁万岁。
楚晴岚看罢,哑然失笑,啧啧轻叹着摇了摇头。难怪陛下看了赞不绝口,谁不喜欢听人拍马屁呢?
这些诗句要是让旁人看了,必定要嗤之以鼻,再高声数落一番谢杳的佞幸行迹,同时表明自己对此等行径深恶痛绝引以为耻。
可楚晴岚看罢丝毫不觉得羞耻,反倒感叹自家夫君好生可爱。仔细想想,这些日子谢杳在她面前总是温文尔雅、柔情体贴,在下人面前威严冷峻、不近人情,在外人面前则是狠厉嚣张、行迹张扬。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在天子面前谄媚的样子。
谢杳这男人还有几副面孔?
傍晚时分,楚晴岚终于下了楼。
她走后书房里明明什么都没少,看起来却整洁了许多。
回到前院之后后,她招招手唤来了门前的小厮,挑眉问道:“大人还没回来吗?”
“回禀夫人,李管家没有事先告知,按说大人应当快回来了。”
“哦。”
楚晴岚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未端起来送到嘴边,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至近、从轻至重、从急至缓。她眼底闪过了一丝欣喜的神采,放下了手里刚端起的茶盏,起身便要出门探看。
“是不是大人回来了?”
果不其然,她才走出前院,抬眼望去就看见了门口挺拔的身影。谢杳翻身下马,掸了掸袖子上的滚尘,把手中缰绳同马鞭往李林手里一塞,火急火燎地进了门,跨过门槛走进前院后伸手将楚晴岚往怀里一带。
“还没用膳?”
“这不是在等你嘛。”边上还有下人在看着,楚晴岚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他推开来,脸上露出几分忸怩之色。
谢杳往她发顶一抚,放轻了声音笑道:“是我不是,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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